听说陆少禹拖着半条命出了门,陆怀康暴跳如雷。
这个不成器的,现在非要和绣衣直指扯上关系,是想害死他吗?
想要骂人,人还没回来,就忍不住迁怒了曾氏。
“都怪你把他给宠坏了。”
曾氏拿着帕子抹了抹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委屈巴巴。
陆怀康一噎,他也明白,后娘本就不好当,打不得骂不得,想想曾氏对陆少禹好得确实没话说,比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要上心,他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就在陆怀康愁眉不展的时候,曾治突然派人来叫他。
听到曾治的吩咐,原本就心绪不宁的陆怀康冷汗连连,他“哐当”一声跪在曾治面前。
“岳父大人明鉴,我对曾家绝无二心。”
曾治冷着脸,当初家中庶女看上了这个鳏夫,他也无所谓,不过是个庶女而已。
陆怀康这些年的用处并不大,尤其是近几年,让他办的事情没一样能做成的。要不是念在他忠心耿耿,曾治都不会多看这个女婿两眼。
今日他原本是要羞辱祝业安的,却不想反而被将了一军,不让祝业安吃点苦头难泄他心头之恨。
曾治冷冷道:“我知道你没有二心,让你同意少禹的婚事,并不是在怀疑你什么,只是这桩婚事也不错,而且若是结了亲,有些事情也好处理。”
陆怀康仔细咂摸着曾治话里的意思,看他确实没有怪罪自己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连连保证:“岳父放心,小婿定然将这件事情办好。”
曾治实在不是很能放下心来,这几年交代陆怀康做的事,他总是这样保证,但总是失败。但这件事只能他去办,曾治只好再三叮嘱道:“此事不容有误。”
回府以后,陆怀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让曾氏准备聘礼,他要去替儿子提亲。
曾氏愣住。
提亲?聘礼?
“少禹的婚事马虎不得,这聘礼准备起来自然要隆重,老爷且等一等。”曾氏吞吞吐吐地说道。
陆怀康皱眉,自前面几桩差事出了差错后,曾治已经好久没有交办过差事了,好不容易吩咐他办一件事,怎么能够等。
“之前李氏留下了不少东西,你归置归置,用那些就行,有什么好等的。”
曾氏一脸为难,“姐姐留下的那些东西,全都让少禹……用完了。”
陆怀康不可置信:“这才几年光景,那么一大笔钱,他就全给我挥霍光了?”
曾氏点点头,陆怀康气得跌坐在椅子上。
当年李氏亡故之后,在陆少禹外祖父的要求下,李氏的嫁妆全给了陆少禹,陆怀康也不在意,就答应了。
李家富甲一方,李氏的嫁妆甚至比曾氏这个郡守之女都要多。陆怀康没打算用,但是不代表可以让儿子挥霍光。
这个败家子!
陆少禹小时候还很喜欢读书,立志要考状元,陆老爷子也总是夸奖他。可是接来南康之后,却越来越不成器,后来竟然偷偷摸摸地跑去经商。可是做了商人也不像个样子,干什么赔什么,白白沦为众人的笑柄。
陆怀康苦着一张脸想了许久,咬牙道:“聘礼的钱从公中走,另外你先去找个媒人跟顾南风把亲事定下来。”
曾氏瞠目结舌,看着陆怀康势在必行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能答应了。
陆少禹被祝业安一句话点醒,整个人都是羞愧不安的。
他要娶顾南风这件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他幼年承蒙祖父教诲,课业还算出色,初到南康,就得了父亲的欢心,却碍了继母的眼。
曾氏明面上想方设法地为他延请名师,对方还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老先生,所以曾氏的做法没有让任何人产生怀疑。但是陆少禹从拜那位老先生为师之后,人生就全部颠覆了。
少年的他以为读书人都是品行高洁之人,却不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千金之下,品行值不了什么。
那几年,无论是他读书、说话还是做事,那位老先生总会满脸痛惜地嫌弃,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不行”。
很快,在心怀叵测的继母引导之下,他父亲也以为他不行,甚至以为他初到南康的精彩表现,是背后有人帮忙舞弊。
老师认为他不行,父亲认为他不行,继母虽然对他嘘寒问暖,但是言语之间全是劝他量力而为,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也开始怀疑,当年他所谓的出色,是不是只是祖父对他过于偏爱的缘故。
后来他“机缘巧合”地交好了几位南康有名的纨绔,跟着他们纵情享乐,就更加不愿意读书。气得父亲打了他好几次,大概是看出来他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就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本他有母亲留下的大笔嫁妆,即便一事无成,这一辈子也能过得安逸。
但是到这个时候,继母仍然不肯放过他。她劝说自己,要做出点成绩给父亲看,假装无意地说起他外祖家就是商人,他肯定有天分在,若是经商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也能让父亲另眼相看。
一直生活在被否定环境中的陆少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肯定了。
于是,他意气风发地拿着母亲留下的钱财,做了商人,这也彻底断了他科考的路。
本朝律法规定,商人不得参加科举。
但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读书不成,原本也就没有参加科举的打算。
士农工商,他摇身一变成为最底层的商人,气得陆怀康差点吐血,也让父子关系急剧恶化。
陆少禹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得成功,但是偏偏运气不好,做什么赔什么。最后将母亲的嫁妆赔了一大半出去,自己也成了南康城中有名的败家子。
他才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无能,心灰意冷,想要就此蹉跎一生。
若不是舅舅从他经手的事情中看出不妥,恐怕他的一生就真的如了曾氏的心意,成为一个废人。
外祖一家世代经商,舅舅自小就在各个商铺中转悠,他见过的比旁人一辈子听过的都多。
他作为一个商人的能耐和人脉,远不是曾氏这样的妇人可以比的。曾氏的手段根本经不起舅舅的查证,陆少禹这才知道,自己一事无成的缘故,竟然是曾氏有意为之。
舅舅仔细听了他到南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左思右想之后,带着他找到了当年教过他的那位老先生,一番威逼利诱下,当年为黄金折过一次腰的人再次折了腰,将曾氏要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陆少禹虽然知道了真相,但他一时半会也无法从多年的自我怀疑中重拾信心,他现在连拿起书的勇气都不大有。十多年的时间白白被浪费不说,他还蠢得落入了商籍。
他想过对父亲揭发曾氏的行为,却被舅舅劝阻了。陆怀康现在的仕途和曾家绑在一起,他绝不可能发难曾氏。
痛定思痛的陆少禹一边沉下心来跟着舅舅学做生意,一边继续做出无所事事的样子敷衍曾氏。
他的婚事也就这样耽误下来,南康城中没有人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败家子。而曾氏为他相看的那些人,不是刁蛮任性,就是懦弱无能。他打心底里不愿意被曾治继续操控,所以一直找各种理由推拒着。
但是眼看着他的弟弟要说亲了,他这个哥哥的亲事要是还没定下来的话,肯定会招来别人闲话。曾氏贤良的名声在外,怎么会授人以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就是这个时候,他遇见了顾南风。
他与顾南风青梅竹马,当年祖父还想着能玉成好事,只是可惜祖父去得太早。后来他一事无成,自然不敢肖想。
当年惊闻顾南风病逝的消息,还伤心了许久。后来得知其中曲折,更是为顾南风的遭遇扼腕叹息。
她再次出现,陆少禹是真的心动。如果顾南风能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一定会好好待她,而且以顾南风的才智,绝对不会被曾氏哄骗了过去,他也能有个实力强劲的帮手。
几方考虑之下,便有了后面的举动。虽然动机不纯,但他想娶顾南风的心是真的,想对她好的心的也是真的。
只是今日祝业安的一番话,却让陆少禹幡然醒悟:他太自私了。
事到如今,他不该再罔顾别人的意愿一意孤行。顾南风还愿意把自己当成朋友,已然弥足珍贵,他不该浪费这份心意。
陆少禹本就带着伤,心里又想着事,还没回到陆家,就在轿子里昏睡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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