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宁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探究。
魏珩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先前州衙审案的卷宗孤已经看过了。平河县是冀州灾情最为严重之地,朝廷赈灾粮饷拨到平河县的共计四万两,其中三万六千两都进了你的口袋,真是好大的胃口啊。”
魏珩很少有这般声色俱厉的时候,此刻就连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沈同书瑟缩了一下,深深埋着头,身子泛着细微的颤抖。
盛昭宁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动声色的望向知州的方向,只见其目光闪烁,唇色略微发白。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请殿下成全!”
魏珩压着眉,身为储君而天生带着的不怒自威感随着此刻的严肃愤怒而展露无遗。
知州面色难看的看着沈同书,一双手紧紧握了起来。
盛昭宁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放在桌上的指尖不自觉的敲了几下,沉吟片刻道:“我看过你的卷宗,你还有一个母亲和妹妹对吧。”
沈同书愣了一下,缓慢的抬起头看向旁侧说话的人。
魏珩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有此一问,瞬间收敛周身气势,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沈同书咬着牙,“是。”
盛昭宁追问道:“她们人呢?”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沈同书的声音再次响起。
“死了。”
“怎么死的。”
“还重要吗?”沈同书自嘲一笑道。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战乱灾荒之年,两条卑贱如泥的贱命死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盛昭宁只是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重要。”
她没有理会沈同书陡然亮起一瞬的双眸,继续道:“你生父早亡,从幼年起便同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刻苦读书,中了功名,成为一方县令。”
“按理来说,她们两个应该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怎么如今你大发了一笔国难财之后,她们两个反而悄无声息的死了呢?”
“沈同书,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堂下,沈同书肩膀上撑着的力道骤然松懈下去。
他几乎是瘫坐在地上,无力的苦笑起来。
是啊。
母亲、妹妹。
在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两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呢?
他想起母亲饿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颤抖着将仅剩的一点米汤送到他的唇边。
他想起妹妹被人拖走凌辱,在他面前含恨自缢。
紧接着,万民上书,将他之罪桩桩列举,呈送到御史面前。
冀州灾情自此,公布天下。
“殿下,何谓清,何谓白?”
他眼眶泛红,犹如泣血般向魏珩问道。
沈同书真的看不懂了。
在他当一个好官的时候,两袖清风,片叶不染,守护的一方百姓却接连饿死,至亲之人性命不保。
昭昭乾坤,朗朗天道,护不了一方平安。
而当他成为一个恶人,受万民辱骂,被人戳烂了脊梁骨后,百姓却反而得以逃出水火。
何其可笑。
苍天有道,偏容不下他的清白。
沈同书苍寂的目光一寸寸昏暗下去,一口浊血涌入喉中,猛然呛出。
知州大惊失色:“快,快请郎中!”
一群衙役上前,慌慌张张的将沈同书抬了下去。
盛昭宁手握紧桌角,眉心紧蹙。
魏珩抬头和她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马车朝官驿驶去 。
车内空间狭小,两个人几乎是靠在一起坐着。
州衙原本给魏珩准备的马车是一座两驾的马车,足够宽敞气派,是衙门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车。
可魏珩却觉得有些招摇。
外出赈灾,便没有储君与平民之分,何必要端着太子的架子,吃穿用度均要旁人费尽心力的讨好,彰显自己的不同呢。
所以他只要了一驾简朴的马车,因而车厢内空间也并不大。
盛昭宁坐在马车里,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声。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盛昭宁靠在车边,已经尽力往边上贴去,可二人的衣袖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一起,袍角纠缠。
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殿下”
下意识开口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魏珩目光沉静的注视着她,耐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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