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神色凝重。
野姥姥表示是意外,这些学徒的死亡都是自作自受,可她并没有详细解释现在这些附身纸人的残魂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基于谨慎,祝平安也没有主动发问。
显然野姥姥对他隐瞒了什么。
这些纸人既然有工作能力,她就并没有招收学徒的迫切性。
纸人师兄的意思则野姥姥全是故意,是把学徒骗进来做成纸人,成就免费劳动力。这在逻辑上更能解释得通。
毕竟一个两个是意外,七个全都遭遇不测,总让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那他该怎么应对?
离开是没法离开的,之前祝平安说得是真心话。命税的压力迫在眉睫,他很难再找一份无风险的工作。他暂时需要野姥姥为他支付命税,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那留在纸扎店的前提之下,他该如何规避风险,安全度日?
“你们在野姥姥这儿学徒好像都有一段日子?”
祝平安想起小池说过,这些失踪的学徒短则一月,长则数月才最终出事,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还能小心保命,拖延一阵再做决定。
“呵。”
纸人再度发出冷笑。
“你还心存幻想,以为可以当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不,你没有时间了。”
“今天晚上,姥姥应该已经对你说过,绝不能私自进入堂屋的地窖吧?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从明天开始,她就会带你到地下去取材料。”
“从你走下台阶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它说了一长串话,身躯像是被风吹一样抖动起来,呈现一种奇异的波纹形状。
“地窖里有什么?”
祝平安沉声发问。
“你进去过一次就知道了。”纸人桀桀怪笑,如同夜啼的鸦。
当晚祝平安睡得更浅,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里好像回到了原本安宁平静的世界,没有任何妖魔鬼怪,只有做不完的考卷和试题,一遍又一遍的审题,一次又一次的检查。
只是野姥姥的脸突然从教室后门门缝中露出来,把祝平安从凌晨惊醒。
照例院子里的响动如常,他小心翼翼从门缝中往外瞅了一眼。
没有月亮的世界,让黑夜更深沉与稠密,晦暗的夜里只有几团白影来回走动,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
“这就是其他的学徒,以后你也会在这里,永世沉沦。”
纸人告诉他。
悲哀而惆怅。
它自己也是沉沦中的一员。
寅时二刻,也就是凌晨四点。
祝平安准时出现在正屋,野姥姥手持一枝蜡烛,滚烫的烛泪滴落在她黢黑发皱的手背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站在敞开的地窖门口,黑洞洞的阶梯下传来寒意与腥气。
“跟我来。”野姥姥对祝平安说。
正如纸人所说,野姥姥要带祝平安下去,看看这纸扎店真正的秘密。
她走在前面,烛光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光亮无法穿透黑暗的迷雾,只能看见脚下的阶梯,却无法看到两边的墙壁。
祝平安按照野姥姥的吩咐,提起放在一边的半人高竹制背篓,跟着走了下去,黑暗迅速融入了他。
前方野姥姥的背影佝偻而瘦削,白发散开,犹如透明的针在风里招摇。
耳畔传来滴水声,感觉置身于潮湿的溶洞,脚下打滑,台阶生出了苔藓,仿佛踏足于粘腻的钟乳石之上。
这明明只是一个室内的地窖,但空旷的风却让人感觉犹如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螺旋下降的台阶也像永无尽头。
往下,不停地往下。
祝平安无法观测到周围的状况,只能目不斜视,小心脚下。
他能感觉到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蜡烛的火苗在这黑暗与寒冷中似乎也不堪重负,缩小到如黄豆般一点,只能释放微弱的惨白光芒,勉勉强强照亮身前半尺。
一只畏光的蝙蝠忽然从斜刺里飞了出来,丑陋的皮翼几乎从祝平安的鼻尖划过,让他脚下打了个趔趄。
野姥姥以超越普通老年人的敏捷一把拉住了祝平安,“当心,失足掉下去可不一定能活。”
这地下室有多深?
祝平安估算着他们至少已经下了四百多级台阶,台阶高度在十五厘米到十八厘米之间,也就是说他们最少已经深入地下六十多米。
下面还看不到底,摔下去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么一个简陋的瓦房,显然不可能挖这么深的地库。
这又是违反常识的一个现象。
然而在这个怪事频频的小镇,似乎也不至于让人有多恐慌。
反正祝平安越来越镇定了。
可能习惯而麻木。
“到了。”
大概又走了一两百级台阶,野姥姥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如同从幽冥中飘来。
她站在祝平安前方不远处,但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样子,像是随时要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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