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无处不在,谁又能说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呢?”
野姥姥的反问颇有哲学气息,一点不像是个村镇里操持殡葬业的老人:“朝不保夕才是人类的常态,尤其在这流离的乱世,我们每个人都在提心吊胆地活着。要是不能认识到这一点,路边的一只小虫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这果然是个可怕的世界。
祝平安深有体会,他只是背着一具尸体去了镇外,就被千刀万剐,死状如此凄惨。
——完全不想拥有这种记忆。
连拥有特殊能力的野姥姥,内心深处也在惧怕和敬畏。祝平安内心更是警惕,将野姥姥的话视为金玉良言,认真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比方说,你虽然才来几天。应该知道在平安镇绝对不能淋雨。”这个禁忌来镇上的人都会知道,每天高音喇叭都会反复提醒天气的变化,因为这才是最致命的危险。
“小池已经告诉我了。”
野姥姥的学徒除了祝平安之外,都是平安镇当地的居民,要不就属于周边的乡村,对不能淋雨的禁忌自然从小就知道,他们应该不至于愚蠢的去犯这个忌讳。
“在我的纸扎店里,也有不能触碰的规矩。”
野姥姥的声音转为严厉:“你既然到我这儿来学徒,那也算是一场师徒缘分,我自然会将技艺倾囊以授。等我死了,平安镇上的死人殡葬,都要由你来打理,我不会藏私什么。这一番话,我对每一个来的孩子都说过。”
祝平安默然听着。
这属于画饼,告诉你有个美好的未来——他对垄断平安镇的纸扎业务并没有多大的憧憬,不过镇上的穷孩子听了,一定心中欢欣鼓舞。
关键应该是下半句,在但是之后。
“但是……”
野姥姥果然有转折。
“我这一门手艺,实话实说有些邪门。”她叹了口气:“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怎么可能不邪门?你和小池那孩子是好朋友,应该也知道他出入镇中捡尸有多危险。要不是他杀破狼入命,天生命硬,哪里能镇得住?早就该遭遇不测横死了。”
捡尸这么凶的吗?
祝平安何止知道,他还亲身体验过!那是旁人所没有的极致体验——横死。
要是早听野姥姥这句话,他也不用死那么一次!
“我这里,凶险都在无声无息间。”
野姥姥目光阴冷,指给祝平安看她身后的地窖入口。
“这里藏着一些东西,凶险得很,你无论如何,绝不准独自一人入内。”
地窖口压着一块青石板,这里面藏着野姥姥的纸扎原料库存,今天凌晨,祝平安见过野姥姥从里面取出一叠奇异的纸。
透过石板,他仿佛看到尸山血海的幻相。
好奇心会害死猫,祝平安可不想猜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按照前后文推测,那七个学徒,就是栽在这一条规矩上。
他也不太理解,野姥姥都这么说了,之前那几个倒霉孩子,为什么还要冒大不韪去探险?
吃完晚饭,祝平安回到西厢准备休息。
第二天仍然是将在四更初起身开始工作,生物钟和作息时间必须调整过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纸人还在房间里等他。
——祝平安以为野姥姥早该把这东西销毁了。
“姥姥今天对你说了吧?”
纸人语气急切。
“说了。”祝平安仔细看着这七八寸长的纸人。
野姥姥用的就是那种特殊的纸,洁白而厚实,在煤气灯的光焰下却透出一种浅绿色,染着邪恶的气息。
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想法。
祝平安提醒自己。无论是野姥姥或者这纸人的一面之词,他都不能偏听偏信,只能姑且记着,当作自己认识这个世界的参考。
“她是不是告诉你,我们都是自作自受,才会丢了命?”它带着点儿讥讽。
“是。”
看来纸人很了解野姥姥的套路,它是第一个学徒的残魂,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年,见证过其他学徒的结局。
“呵呵呵呵!”纸人发出凄厉的笑声,“这老巫婆!要不是她吊着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触犯忌讳,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你可千万不要信她,她就是想要几个打下手的学徒,至于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
祝平安的心往下一沉,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你如今死了,也能给姥姥干活?”
这一点是祝平安没想到的失算。
他始终囿于过去的常识,活人对人才有用,死人并无作用。所以他相信的一个原则是野姥姥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不利,因为他是个能干活的学徒,害死他有何意义?
可纸人的一番话,打破了祝平安的幻想。
还是之前的问题,如果他死之后,野姥姥仍然能够用某种方式控制他干活打下手,那他活着的价值就被取消了。
从野姥姥有本事裁剪纸人控制残魂的手段来看,她让死者工作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你以为呢?不然她是变态,就把我变成纸人来折磨?”虽然纸人没有牙齿,但祝平安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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