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魔都高等恶魔学院，正在上课的薇薇安脸上写满了心不在焉。
从坐在教室里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窗外，连隔壁桌同学扔到桌上的小纸条都没看见。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她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
一方面是血族的恢复力确实不俗，而另一方面则是她的大哥也确实手下留情了，没有真的下死手。
然而肉体上的伤痕容易恢复，精神上的创伤想要愈合却没那么简单。
那并不全都是她的大哥造成的。
也有一部分是她冷静下来之后内心深处的懊悔与自责。
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当了德拉贡家族的棋子。
即便她再怎么无法接受自己亲爱的父亲在外面居然有个私生子，那也是科林家族内部的事情。
身为未来继承人的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决不应该也决不能让外人插手的事情。
“如果让父亲知道，他一定会很失望吧…”薇薇安自嘲地笑了笑，心尖微微抽痛。
其实仔细想想，南孚说的对，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是罗炎的错，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里。
她的大哥同样是受害者。
而且是受伤最深的那一个。
他一生下来就在神殿的孤儿院，不只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天父母的疼爱，头顶上也没有科林家族的光环。
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他甚至还不如科林公国的一般血族，连本该与生俱来的初拥都没有，只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地狱生活着。
那对他而言是真正的地狱。
父亲把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给了自己。
和自己因为无法接受真相而承受的一瞬间的冲击相比，他在这样的痛苦中已经默默忍受了十数年的光阴。
他比自己更有理由向自己乃至科林家族的每一个人复仇，因为他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但温柔地宽恕了自己的愚蠢，甚至还像一位真正的兄长一样，严厉地告诉她错在了哪儿，以及为什么错了…
看着窗外掠过的蝙蝠和沸腾的岩浆喷泉，薇薇安忽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就像进了砂子一样。
那是她昨天晚上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的事情。
自己理所当然享受着的一切，其实原本全都是属于他的。
如果非要说谁夺走了谁的一切，那也应该是她和南孚夺走了他的一切，而不是反过来由自己质问先出生的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自己非但没有任何惭愧，反而居高临下地指责他，甚至还想恶毒地剥夺他的生命…
他一定都气笑了吧。
搞不好那一瞬间他真的动了杀心。
薇薇安希望他有。
因为那样会让她感觉好受一些…至少自己也让他发泄了一些愤怒的情绪，而不是从头到尾幼稚的人都只有她自己。
也正是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昨晚的自己有多么愚不可及，而与之相对的她的哥哥又是多么珍视自己。
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的小水珠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滴落在了她紧贴脸颊旁边的袖口里。
感性的人总是难免想的太多。
尤其是一旦开始自责，就难免陷入后悔的漩涡。
如果魔法能让时间倒流就好了。
薇薇安不禁在心中想着。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说什么也要阻止自己。
然后…
她会换一种方式和他见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大哥心中无法原谅的人。
这时候，讲台上忽然传来了布兰德教授的声音。
“那么，科林小姐，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主流学术界认为上古魔法比现今的魔法更加纯粹吗？”
眼睛占据了二分之一张脸的魔人注视着薇薇安，八爪鱼一样的触手握着粉笔和五种截然不同的课本。
他本来不想管这位科林家的大小姐，但马上就要下课了，他多少还是有一些身为教师的尊严的。
被点到名的薇薇安一时间猝不及防，别说没听清问题是什么，连该用哪本课本都不知道。
“不，不知道。”她硬着头皮，如实回答道。
她本以为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布兰德教授会狠狠地批评她，却没想后者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回答的非常好，古代魔法比现代魔法更加纯粹的原因，就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因为稀有，神秘的力量更加纯粹，因为神秘，超凡之力会更积极的回应人们的祈祷。”
“一旦超凡之力被所有凡人掌握，那么超凡之力本身便失去了超凡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为什么第一纪元前的上古时期，掌握力量的祭司对于‘渎神’的行为会如此严肃了…古代的祭司暂时还没有发现灵魂等级的奥秘和血统的力量。只能人为的限制其他人施法，从而确保自己的权威。”
“如今的我们已经无需主动的限制其他人或者恶魔施法，弱小的人类和哥布林以及低阶恶魔们穷极一生的努力，也够不到同学们你们的起点。所以你们更应该努力，不要辜负了地狱万千恶魔们的期望…我们正站在他们的肩膀上。”
薇薇安目瞪口呆。
甚至有点头晕目眩。
这也行？！
“请坐下吧，薇薇安小姐。”
触手在黑板上板书完的布兰德教授再次看向她，微笑地示意她坐下。
“虽然我猜伱已经通过课外的途径了解了这些知识，但我还是希望你听讲的时候能认真一点。”
不得不说布兰德教授的情商很高，既给足了科林家大小姐的面子，又委婉的提醒后者上课的时候不要开小差。
如果是成年人的话，想必一定能领悟到他的善意并改正自己的陋习，然而他似乎忘记了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群被宠坏的小鬼。
看着讲台上的背影，薇薇安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教育她…
圣光吗？
呃，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
而且在课堂上用圣西斯的法术也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魔王也不可能解释清楚。
禁魔项圈？
不，那也太过了。
再怎么也不至于就因为开个小差就…
“科林小姐？”
“啊…抱歉！”
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薇薇安脸唰的红了，在布兰德教授困惑的目光下匆匆坐回了椅子上。
课堂还在继续。
布兰德教授并没有责备她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继续讲起了这堂魔法史课真正重点的内容。
接下来的时间里，薇薇安没有再走神，而是很认真的上完了整堂课。
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会陷入偏执的原因。
要是有机会向他道谢就好了…
不过，他大概不会想见自己了吧。
下课铃声响起，一群学生陆续离开座位，优雅的走向了食堂。
和魔王学院不同。
这儿没有小恶魔，条件好的学生甚至是有仆人送饭过来，干饭不需要和任何人抢。
本来薇薇安也是在宿舍里用餐的。
然而不幸的是，她的血仆们昨晚全都死光了，在购买以及培养新的仆人之前，她只能在食堂里对付几天了。
端着餐盘坐在了薇薇安的对面，头顶长着绵羊角的梦魔海妮微特一脸好奇的问道。
“真是稀奇，你怎么来食堂吃饭了。”
她从来没在食堂见到过这位大小姐。
薇薇安不好意思提昨晚的事情，只能糊弄了过去。
“发生了一点事情…而且我也挺好奇的，食堂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说起来她的大哥就是一直吃食堂的吧？
如此想着，她用勺子舀起一勺番茄牛肉喂进嘴里，细细咀嚼，接着就着撕成小块的面包吞下。
好像也不是很坏？
不过神殿的食堂肯定比不上这里。
听说孤儿院的食堂，面包硬的就像石头一样，汤更是稀的就像洗锅水，看不见几片肉。
想到这儿，薇薇安的心中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就连嘴里的美味佳肴都失去了滋味儿。
她仿佛看见了一只瘦小的南孚趴在垃圾堆里找吃的，由于实在太饿，以至于被邪恶的魅魔用一块面包就骗走了纯洁…听爷爷说下等的魅魔们都是这么没节操，就和下等的血族一样喜欢到处叮陌生人。
由于不知道大哥小时候长什么样，她只能试着拿弟弟当参照物了。而这么一想，她瞬间觉得大哥更可怜了。
可惜罗炎不在这里，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肯定会把饭喷她脸上。
科林公国的孤儿也许过的确实不咋样，但魔都的神殿还是比较富裕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捡垃圾吃。
魅魔确实是个威胁，不过和吸血鬼的威胁其实是一个级别。
只要别往小巷子里钻，别听信陌生人的忽悠，该睡觉的时候回家睡觉…魔都还是很安全的。
这里毕竟是魔神巴耶力的眼皮子底下。
非要说神殿的伙食让他不满的，恐怕也就没有米饭这件事儿了，不过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看着心情沉重的薇薇安，海妮微特双手拖着下巴，疑惑地说道。
“我记得你不是讨厌和其他人用同一个血库的吗？”
将吸管插进了装着米诺陶诺斯之血的纸盒里，薇薇安嘬了一口，眉头皱紧又松开了些许。
“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是吗？”海妮微特狐疑地看着她，总感觉她心里有事，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说起来从早上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薇薇安肩膀一僵，额头冒汗地挪开了视线。
“算，算是吧…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一提。”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越是这样，坐在对面的好友便愈发的好奇了，贼笑着问道。
“和你今天突然来食堂吃饭有关？”
“好了…别问了。”“嗯哼？”海妮微特笑眯眯地看着坐立不安的薇薇安，眼睛忽然左右瞄了瞄，凑近过去小声说道，“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
“神经病啊你！”
薇薇安涨红着脸伸手去敲她的脑袋，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么的欲盖弥彰。
从容不迫躲过一击的海妮微特咯咯笑着，挤眉弄眼地继续说道。
“看来让我猜对了。”
薇薇安叹了口气，将拳头收了回来。
“好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一个家伙。”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海妮微特…你说，普通恶魔真的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我们的起点么。”
海妮微特想了一会儿说道。
“也不是吧，如果碰上什么取悦神灵的奇遇的话，也是有机会成为高阶恶魔的哦，只不过概率很小罢了。再或者就是一些旁门左道了，比如成为巫妖然后用升格仪式融合他人的灵魂，不过听说代价不小…”
说到这儿的时候，海妮微特忽然展颜一笑。
“薇薇安的话不用担心哦，你的爷爷是半神级吧？以科林家族对魔神陛下的虔诚，你又是家中的长女，也是有希望冲击半神的哦。”
听到这句话的薇薇安，心情愈发复杂了。
她猛然发现自己从大哥那儿抢走的不只是继承人的位置，还有关于未来的无限可能。
即便这样他依旧选择放过自己吗？
就在她陷入内耗的时候，一名高年级学生走到了餐桌的旁边，语气恭敬的说道。
“…尊敬的科林小姐，爱朵尼娅教授希望你一会儿能来一趟她的魔法工坊，她有一些事情想要拜托你。”
爱朵尼娅教授是魔都高等恶魔学院的副校长，同时也是薇薇安爷爷的熟人。
俩位据说几百年前就认识了，因此平日里爱朵尼娅教授对她也多有照顾，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
再加上她自己也争气，年仅十六岁就达到了黄金级水准，爱朵尼娅教授也很愿意给她一些锻炼的机会。
同时相对的，因为有爱朵尼娅教授这层关系，整个学院几乎没有人能治得了薇薇安。
即使她刚升到高等部不久，高等部已经流传着这位女魔头的各种恐怖传说了…
据说中等部不少姓氏赫赫有名的封臣之子、名将之后都被她揍过，要么就是她的小弟。
虽然传闻大多是掺了水的，但也足以让闻者惧怕其威名了。
看着像小牛犊一样乖乖站在餐桌旁边的恐魔，薇薇安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一句说道。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那高年级的恐魔意外地看了薇薇安一眼，却像在看来自亚空间的怪物一样。
真是稀奇。
传说中的科林小姐居然如此平易近人？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和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女打过交道，但光是听那神乎其神的传闻就忍不住让他这个恐魔腿肚子发抖。
今日一见——
好像也不过如此？
见他一直站着没有反应，薇薇安轻轻皱了下眉头。
“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了。”那恐魔如梦初醒地摇晃脑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生怕在这儿多待一秒钟。
海妮微特一直笑盈盈地看着薇薇安，忽然开口说道。
“你果然变了不少。”
薇薇安也懒得解释了，脸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你说是就是吧。”
午餐过后，薇薇安和海妮微特告别，独自一人前往了爱朵尼娅教授的魔法工坊。
那是一座半球形的建筑，外面覆着玻璃幕墙，里面种植着花花草草，就像温室花园一样，在以花岗岩和黑曜石建筑为基调的魔都高等恶魔学院中格外的显眼。
据说那座花园是模仿地表上的环境建造的，里面不但有各种从地表移植过来的珍稀植物，甚至还有春夏秋冬的轮替。
薇薇安不是很理解爱朵尼娅教授的审美，那是与地狱主流审美截然不同的风格，不过看的久了倒也习惯了。
就在她朝温室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忽然瞧见温室的正门口围了一圈形形色色的恶魔。
只见那些恶魔脸上的表情精彩各异，有的写着惊讶，有的写着激动…还有赤果果的嫉妒或者羡慕混杂在窃窃私语里。
就在薇薇安正好奇他们围在这儿干什么的时候，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子瞬间僵住，瞳孔放大，浑身不可控制的颤抖，腿肚子开始发软，差点儿没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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