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在大殿上输给万世宗的人。”
“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张旷半跪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声音洪亮如钟。
小皇帝盯着手里的白瓷瓶，漫不经心道：“北边战事如何？”
张旷虽不明白突然转变的话题，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最新急报，连丢三城，士气大颓。”
“连丢三城”小皇帝一字一顿，攥紧瓷瓶道：“那民心如何？”
张旷犹豫片刻：“败仗让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民心浮动。”
“朕的江山，即将毁于一旦啊。”
“陛下慎言！臣愿领兵前往北部支援！”
“你？”小皇帝略微轻蔑地上下扫视张旷一圈，又迅速端正语气：“张统领固然是我大耀难得的武将，可你一走，皇城将再无可用之人。再者，现在又哪儿来的兵呢？”
“这”张旷一时语塞，只能低头不言。
小皇帝见状，仿佛达到目的般笑了笑：“朕的皇叔回来了，不仅回来，而且还是难得的修仙奇才。听说他一人便可抵挡万军，若是他愿意站在耀国这边，可解国之危矣！”
“臣虽愚笨，却也听过正统的修士不管凡尘因果，否则会受到天罚。”
“所以朕让你在殿前比武时输给万世宗的人，紧接着明日将无人不晓我耀国最强的武者输给了修士，而这修士的领头者正是皇室中人、是朕的皇叔！”
“天下人都会将希望寄托在我那皇叔身上，希望他救自己于水火，毕竟他既是皇室，又有能力嘛。”小皇帝想到德言传回的话，低声嗤笑道：“了断尘缘？说得倒是轻巧。没想到我那皇叔还挺天真的。”
这是小皇帝的喃喃自语，并未让张旷察觉。
张旷没有言语，小皇帝瞥去一眼，沉下心装出一副难以决断的神色：“朕知道此等做派虽不光明正大，有小人之风，但国家存亡危难在前，朕难道还有挑拣手段吗？张统领，要知道修士出手，可解救多少百姓，能夺回多少城池吗？”
张旷浑身一震，横下心咬牙领命：“臣遵旨，定不辱命！”
画面转向与程云比试中。
张旷几次不动声色地留出空当，只等这小子迎上来，自己受伤倒地便可。纵使流血、甚至舍掉一只胳膊，从此再不能拿剑，也一定要达到目的。
这是为了大耀的百姓！
重剑一扫，张旷又卖出个破绽。
可程云依然十分老实地接下这一剑，仿佛跟没看到一样。
张旷额头滚下一滴汗，不知道是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想法，始终不上套，还是因为对方真的死脑筋或是技艺不到家，看不出这掩饰后的破绽。
无论事实如何，展现出来的画面就是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不分上下。
这时的程云心里也在嘀咕：不是那什么侍卫统领，怎么这么菜？全是破绽，我都找不到落败的时机了
这完全就是一场谁输谁就胜利的表演赛。
姜皎月叹了口气，刚想给钟乔一个暗示，让他开口点到为止时，殿外忽然远远传来高呼。
“边关急报！十万火急！”
小皇帝先是皱眉，心下一转却兀自无声笑了笑，朝德言摆摆手。
这急报送来的时机真妙，莫不是老天也在助朕！
德言公公连忙小碎步跑到殿外迎接传信的驿卒，上手接过封蜡的信件后又急忙往殿上走。
在此期间，程云和张旷的比试早在听到呼喊时就停下，满朝大臣更是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钟乔的神色也不算好看，他举杯含进一口酒，眼光晦暗。
见状，姜皎月又是叹了口气。
指挥者在制定计划时最不能忽视的就是人，或者说人的情感。
理智上来说，皇城这趟浑水根本奈何不了万世宗。可偏偏钟乔对大耀、甚至对皇室其实还有一丝情感。
就是这一丝看似微不足道的情感，让万世宗的人留在了天耀，也让钟乔的心境无法向上突破。
姜皎月一开始就知道，这趟过来就是为了让钟乔亲眼见证，大耀的覆灭。
这是天道对不仁不义、德行有失的大耀皇室的惩罚，又何尝不是对钟乔的试炼和机遇。
上座的小皇帝拆开信件看了起来，大殿内鸦雀无声，压抑得程云下意识放轻呼吸，生怕惊扰到什么。
他与张旷还站在大殿上，颇有些尴尬。这时，他看见姜皎月朝他招了招手，便连忙跑到她身侧蹲下。
蹲下后，程云刚想问就被姜皎月预判般捂住嘴，冲他摇了摇头。
直到程云点头，姜皎月才松开手。
这个时候，万世宗应该主动请辞离开才对。可钟乔显而易见地不在状态，徐霜是没那个意识，姜皎月出于顺应天道的心态也不再提醒。
小皇帝哀叹一声，道：“北边又失两城啊。”
若匈奴再攻下两座城池，便能抵达皇都天耀，实现改朝换代。
有人神色惊慌，有人捶胸顿足，有人面露哀戚，小小的临风殿上便可一窥世间百态。
停顿片刻后，小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爱卿，可有抵御良策？”
小皇帝虽然这么问了，心里却清楚，哪有什么良策呢？
耀国虽显赫一时，但从皇爷爷那一辈便开始逐渐凋敝，到自己手中更是一摊烂帐。
人群中，张旷僵直脊背，嘴唇翁动，却到底没出声。他还记得小皇帝的话，自己不能离开天耀城，因为他是最后一员可用的武将。
所以当大殿内窃窃私语，但无一人敢言的状况发生时，小皇帝没有丝毫讶异，反而了然地在心中发笑。
这就是自己接手的王朝，积贫积弱，官官相护，外有强敌，内无能臣。
反倒是钟乔扫视过一圈殿内，有些不可置信。
小皇帝心里微嘲，嘴上却愈发悲痛：“朕虽知皇叔已入万世宗多年，不欲沾染凡尘，然大耀已到生死存亡关口，需得得力之人担当大任。
在昨日之前朕虽不曾见过皇叔，却对皇叔的智勇与威望仰慕已久。今朕有意请皇叔披挂上阵，统领三军，不知皇叔”
此提议一出，许多大臣纷纷点头，甚至有人暗自叫好。
钟乔本就是当作太子培养的，幼年时便显露大才，才智与勇武都世所罕见，威望颇高。
在一片殷切目光中，钟乔缓缓站起身。
姜皎月没有抬头，反而拿着一根筷子在手里转来转去。
徐霜偏头侧目，平静地注视着钟乔。
“既然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就不得不好好说明一下了。”钟乔在大殿之上，身着黄袍，站得笔直：“当年父皇我是指耀昭帝下旨流放时，不知为何，并未将我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所以我虽自认了断尘缘，事实上确实还担着耀国的齐王之称。此番回来，本就是想请如今的皇帝将我的封号免去，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抹消，自当钟氏皇族从未有过我这一号人。”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其程度不亚于听到刚刚的急报。
连小皇帝都半晌没说出话来。
免去封号不说，族谱除名对小门小户来说尚且是相当严重的事，更别说是一位皇子。
被除名的人不仅会失去相应的地位，死后也不会收到供奉的香火。
“皇叔的心意朕已知晓，但此战大耀的江山遭到践踏，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皇叔真忍心坐视不管？”
大臣们也纷纷出言挽留：“齐王殿下，当前形势逼人，敌军虎视眈眈，您出征扭转局势乃是民心所向，还请三思啊！”
“这群人怎么咬着二师兄不放啊？是不是真当我们万世宗好欺负。”程云不屑地撇撇嘴。
姜皎月好笑地看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真以为皇帝把成败全压在二师兄的良心上？”
“难道不是？这群人话里话外都是道德绑架。”程云脸拉得老长，任谁都能看出不开心。
“确实，目前看上去如果二师兄不松口，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姜皎月看向上座：“所以他的目的根本不会是让二师兄真的带兵打仗。”
“啊？”程云试图运转大脑：“那他铺垫那么多要干什么？还想换灵根？可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不知道换灵根究竟是怎么个换法，但自古邪术都有个共同之处，就是需要怨念。”姜皎月悄悄握住筷子的中间，无声无息地将其折成两段：“那么下一个问题，程云，你知道如何快速制造大量的怨念吗？”
“战争？”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但我想皇帝暂时还没有牺牲天耀城的打算。所以他的选择是，为天耀城的百姓创造出一个希望，让他们相信一个皇室出身并且懂得仙术的修士会庇佑自己，能力挽狂澜。”
皇室出身，代表着他理应有庇佑百姓的义务；懂得仙术，意味着他具备击退匈奴的能力。
多好的一只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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