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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  正反两面

    小南关,罗记饺子馆。

    一家以驴肉馅饺子为招牌的小店,在城南地界,可谓远近闻名。

    不过,这家小馆子,是自家人上厨,数来数去,其实也只有这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招牌。

    除了驴肉馅饺子以外,其余菜品,尽皆味同嚼蜡,除了实惠,再找不出任何可取之处,果腹尚可,却远远谈不上口福。因此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谈不上热闹,但也谈不上冷清。

    韩策在伙计的引领下,穿过大堂,来到二楼雅间。

    推开房门,却见窄小的屋内,除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以外,再无其他摆设。

    王延宗左手边摞着三个油汪汪的空盘,右手边是一壶酒,身前尚有两盘蒸饺,正吃得狼吞虎咽,顾不得起身,也懒得起身。

    “王管带好啊!”

    韩策抱拳作揖,满脸堆笑。

    王延宗含混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听见了。

    跑堂的见状,便弯腰笑着关上房门:“客官,你们二位慢慢聊,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

    韩策规规矩矩地走上前,一屁股坐在王延宗对面,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对方的吃相镇住,不敢打扰。

    一个饺子在嘴里还没嚼烂,第二个饺子就已到了唇边,第二个饺子还没入口,第三个饺子就已夹在筷头,第三个饺子还没搁进醋碟,第四个饺子就已经被盯在眼中……

    这家伙!好一个饿死鬼托生!

    韩策见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倒不是馋了,而是意外,怎么能有人吃饭吃得这么香?

    王延宗扬眉瞟了他一眼,却问:“吃蒜不?”

    韩策摇头苦笑:“王管带太客气了,你吃你的,我在这等一会儿就行。”

    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没等多久,似乎只眨眼间的功夫,两盘蒸饺就被横扫殆尽。

    王延宗撂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抹一把嘴上的油花,松一松腰带,拍两下肚皮,叼上一根烟,歪头点火;甩几下胳膊,扑灭火苗,将半黑的火柴弹在桌面上,嘬着牙花子问:“找我干啥?”

    韩策双手相叠,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抽出一张银票,陪笑着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儿,无非就是想见伱一面,表表孝心。毕竟,两年前,在‘卧云楼’门口,还得多亏了王管带照应。”

    王延宗伸手接过银票,眯眼看了看,挺满意,收下了,但看上去并不开心。

    两年了……

    王延宗似笑非笑地感叹道:“得亏我现在官复原职了啊!”

    韩策当然明白这是揶揄的话,于是便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们周家,向来是记着王管带的好的,先前的时候,应有的数,都给了常统领了。”

    这人要是没眼力、嘴不甜,本性占了大半,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所改变。

    非得吃过大亏,才能长记性、懂掂量。

    可这韩策终日在周云甫的庇佑之下,即便办事不周、说话不利,也总有舅舅帮忙兜底、找补,偏偏就不曾吃过大亏,因此落得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半吊子做派。

    知道怎么跟官差打交道,可又远远算不上人精。

    王延宗一听这话,当即笑道:“韩爷,低了。”

    “什么低了?”

    “眼界低了!”王延宗讪笑道,“你何必把数给到常统领手上,直接去给皇上,不是更好?”

    两年前的事,常统领早被撤职了,现在是张老疙瘩兼任巡防营中路统领。

    韩策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王管带误会了。其实,你上次毙了鬼子以后,我家老爷子也一直帮忙出钱平事儿,想要保你的安全呢!后来我也找过你,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哦,那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保下我这条命?”

    “呃,王管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者说,要说一个窑姐儿找不着我,也就算了,你要是真想找我,还能找不着?”

    “王管带,那段时间,确实比较忙……”

    “行啦,行啦!”王延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在周云甫的份儿上,我也不挑你什么了。听说他这阵子又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韩策嘴快、没心眼,竟当即陪笑道:“托王管带的福,老爷子现在还行,大夫说是气血攻心,不让动怒,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儿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就是偶尔有点儿犯糊涂,记不住事儿。”

    王延宗弹了弹烟灰,眼珠微微一转,点头道:“那就好,没事儿就好。”

    韩策还挺美,真以为人家一营管带,会在乎他舅舅的生死,便说:“我们这些人,好与不好的,都得仰仗你,我最近听说王管带也有烦心事儿,特意过来问候问候。”

    “嚯!我都不知道我有烦心事儿呢,还得靠韩爷提醒我两句。”

    “王管带,我听说‘会芳里’有个姑娘,深得你喜欢,结果前段时间失踪了。虽然没有证人,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儿跟‘海老鸮’的儿子江小道脱不了干系。”

    王延宗嗤笑一声,却道:“韩爷,你什么意思?平常听戏听多了吧?一个窑姐儿罢了,还犯得着让我烦心?你当我是吴三桂呐?”

    韩策忙说:“不不不,王管带是人中吕布,当世豪杰,这点儿女情长,当然不会在意。可这事儿关乎脸面啊!你想想,谁不知道那赵灵春是你王管带的相好,那江小道就这么把人给办了,这不明摆着不把王管带放在眼里么!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可我韩策第一个不答应!这小子太猖狂,早该敲打敲打了!”

    “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王延宗皱起眉头,沉吟道,“韩爷,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韩策没听出这话里的反讽,真就当场提议道:“王管带,你要是瞅他不顺眼,老弟愿意代劳,帮你把他插了。”

    “那就多谢韩爷了。”

    “别,王管带,要想插了江小道,还得有你的帮衬才行。”

    “怎么讲?”王延宗问。

    韩策解释道:“听说,江小道那小子手底下,现在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真要打起来,恐怕会闹出不少动静。所以,希望王管带能帮忙,先把他那几个崽子扣下,然后再由我们替你动手。”

    “韩爷,江小道可也有巡防营的人脉。”

    “嗐!这有什么,他有人脉,我也有,王管带只管带兵寻个由头,把他的崽子扣下三两天,等我插了江小道,你再把他们放了,群龙无首,到时候不还是得归在我周家手下么!”

    “韩爷果然是神机妙算啊!”王延宗哈哈大笑,“只不过,我有点没明白,这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

    韩策愣了一下,思忖了片刻,便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堆笑道:“互相帮忙,互相帮忙!”

    王延宗不管多少,照例收下,却只是说:“这样吧,韩爷先请回去,我考虑考虑。”

    “哎,好好好!”韩策立马起身笑道,“王管带留步,我敬候佳音!”

    王延宗压根也没打算送行。

    等韩策周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一口喝干,随后朗声喊道:“行啦,出来吧!”

    少倾,却听隔壁的雅间传来开门的动静,竟是江小道奴颜婢膝地走进屋内。

    “嘿嘿,王管带。”

    “你刚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江小道垂手而立,连声答道。

    “站着干啥?坐啊!”王延宗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

    江小道上街要过饭,不说懂得察言观色,至少懂得不把自己当人,当下便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这辈小位卑,不敢跟王管带同坐。”

    江小道不是棒槌,那一晚截胡了赵灵春,怎么可能佯装无事发生,当然早早就联系上了王延宗,该给的赔礼,只多不少。

    他越是坦诚请罪,王延宗越是不好借题发挥,毕竟脸面上过意不去。

    更不必说,江小道的义父“海老鸮”、大姑“串儿红”都跟王延宗有些交情,他就更难拉下脸来对其发难。

    得了赔礼,又有人情,还不算完。

    王延宗又从高振起和任鹏飞口中得知,江小道跟张老疙瘩似乎有些交集,便更加不敢为了赵灵春而轻举妄动。

    俩人今天,算是合力演了一出戏。

    江小道刚才之所以没有直接生擒韩策,也只是碍于人多眼杂。

    杀人容易,可杀人之后,既要给当差的一个交代,又要给官府一个说法,还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自然就不能鲁莽行事。

    王延宗说:“我知道你跟张统领有点关系,可你要想铲了周家,也没那么容易。巡防营虽说张统领最大,但周云甫在巡防营经营人脉多年,花了那么多钱结交士官,人家也不会坐视不管。你别以为,攀上了头目,就万事如意了。”

    别说,江小道一开始,还真是这么想的,幸而家里有个贤内助,提醒了他几句,他才明白过来。

    “那是当然。张统领正是官运亨通,可落实到各处,还得是一尊菩萨一个庙,小民眼浅,也分不清这些新式官阶,只知道当差的都是我衣食父母,各论各的,都该表表孝心。”

    王延宗摆了摆手:“说这些没用,唠点实在的!”

    “实在的就是,假如王管带愿意帮忙铲掉周家,他以前结交的人脉,该有的好处,小人分文不落,以后全由小人操办。”

    “嘶!不是,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周云甫那是几年的人脉,你让我帮你,我得得罪多少人?”

    江小道陪笑道:“王管带放心,小人既然求到你了,当然不会让你为难。小人自有一计,既能让巡防营各个头目哑口无言,又能让王管带平步高升。”

    “平步高升?”王延宗有点意外。

    要是真能如此,那两人就算是寻出了共同利益,这可远比韩策口中的“面子”实际得多。

    江小道见状,便俯下身子,细说计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延宗听得一会儿瞪眼、一会儿低眉,听罢以后,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此话当真?”

    江小道当即跪倒在地:“要是有半句假话,小人这项上人头,任凭王管带摘了当球踢。”

    “哎呀!兄弟,你瞅瞅,过了过了!你好歹也认识张统领,千万别这样,让别人看着了,告到张统领那里,还以为我摆谱装犊子呢!”

    王延宗连忙把江小道搀扶起来,哈哈笑道:“来,老弟,不愧是平了白家爷俩的人,前途无量啊!来来来,咱俩高低整一口!”

    一让不能再让,江小道只好站起身,跟王延宗同饮了一杯。

    “王管带,既然事情已经谈妥,小人就不再打扰了。”

    江小道躬身行礼,正要走时,却又被王延宗出声叫住。

    “王管带,还有什么吩咐?”江小道问。

    王延宗忽然显得有点扭捏,把酒盅搁在桌上转了两圈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方才问出心中所想。

    “那个……灵春儿她……”

    话到一半,他自己又觉得没劲,便摇了摇头,说:“算了,算了!老弟别往心里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都是要成大事的人,刚才倒是我矫情了。”

    江小道迟疑了片刻,并未取笑,反倒是抱拳说:“王管带是性情中人,怎么能说是矫情?王管带既然还愿意跟小人心平气和地谈,那小人也不瞒你,赵灵春,还活着。”

    王延宗眼前一亮,忙问:“真的?”

    江小道点了点头。

    “那她有没有提起我?”

    “没有。”江小道如实回道。

    王延宗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妈了个巴子的!窑姐儿就是窑姐儿,婊子无情啊!老弟你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说放下,就放下了。”

    江小道笑了笑:“那是当然,正因为小人了解王管带的性格,才会如实相告。”

    “这丫头,还能留条命就不错了。别的我也不管了,老弟,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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