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又过去几天后,京城的气氛总算不那么紧绷了,宫里的局势也勉强稳定住了。
街道上的店铺陆陆续续的开始营业,路上的行人也明显多起来,不再有凶神恶煞的士兵闯进家里胡乱翻检,关闭多日的城门也总算开了。
一切仿佛如初。
但人人心里都清楚,头上的天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可日子还得继续过。
百姓最脆弱也最坚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却又能熬得过战乱之苦、家破人亡。
矛盾又和谐。
许怀义骑着马,迫不及待出城去接媳妇儿时,看到这一幕,便忍不住发出如此感慨。
到了庄子上,他又多愁善感的跟顾欢喜念叨了几句,“有时候我是真不懂,百姓们咋能这么健忘呢?宫变才过去几天啊?那天厮杀了一晚上啊,死了那么多人,换谁不得心理创伤,留下点阴影啥的?
反正我到现在还过不去呢,稍微一想,就头皮发麻。
可你看百姓,好像都不记得了,上工的,开店的,出来找活干的,就连要饭的乞丐都能心安理得的晒太阳了,啧啧,这都叫啥事儿啊?”
顾欢喜听完,没好气的吐槽,“百姓不赶紧放下还能咋办?他们是能去找凶手报仇雪恨还是能让死去的亲人复活?啥都做不了,不就得让自己接受?
被抢劫的钱财已经追不回了,死了的人也哭不回来,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不赶紧想法子挣钱,谁养活他们?
普通百姓,朝不保夕的,哪有资格伤春悲秋?
也就你,矫情!”
许怀义噎的哑口无言。
片刻后,讪讪的给自己解释,“其实,我是很钦佩百姓们能这么坚强乐观的,想得开,放得下,这可都是人生大智慧,要不咱们华夏民族经历了那么多战乱困苦,却依旧能繁衍几千年不衰呢,全靠这种精神支持着啊!
呵呵呵,我确实比不了,也很难做到,换成我……”
顾欢喜一脸兴味的问,“你会如何?”
许怀义想了想那样的场景,家财被抢夺,妻女被伤害,他就浑身胀满了要毁天灭地的戾气,怎么可能放下、继续心平气和的过日子?
“我肯定要对方血债血偿,付出十倍的代价,不然,那股火平息不了,日子也过不下去。”
顾欢喜听到这答案也不意外,“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你选择给自己讨公道,那是你有这个底气和本事,但百姓们没有,他们就得说服自己放下,如此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不然,带着怨气恨意,这辈子都甭想舒坦了。”
许怀义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释然的道,“你说的对,是我想当然了,改变不了的事实和现状,就得学会平静的面对和接受。”
这也是生存智慧。
顾欢喜不想再说这个,岔开话题,“城里不再抓人了吧?”
许怀义点头,“嗯,该抓的都抓完了,抓不到的,那就是跑远了,朝廷派了一对禁卫军,去追捕楚王爷俩,到现在还没消息,十有八九,要空手而了。”
“那不是放虎归山?”
“那也没办法,楚王还是有点本事的,不过三五年内,楚王也掀不起风浪,那场宫变,他也损失惨重,怎么都得休养生息个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那就是下任君主的心腹大患了?”
“倒也未必,我估摸着,楚王应该是带着剩下的人马出海了,不可能总憋屈的躲在山里,那样熬几年,人都得废了,出海占个小岛,天高皇帝远,想干啥干啥,多舒坦自在?日子逍遥快活了,谁还愿意造反?”
“有道理,那宫里呢?都安生了吧?”
“哪能呢?都在惦记立储得事儿,这回太后亲自出面过问了。”
顾欢喜眨眨眼,“她不吃斋念佛了?”
许怀义嘲弄道,“可能是怕再不争取,就彻底没机会了吧。”
顾欢喜唏嘘道,“看来,秦王还真是不干净啊,也不知道建兴帝猜到了没有。”
许怀义冷笑,“他也不傻,不过即便猜到了,也得暂时装不知道,他现在病歪歪的,既要顾着前朝,还得想着后宫,哪儿忙的过来?真要跟秦王翻脸,保不齐会再有太监冲他下黑手。
秦王和太后,暗地里肯定在宫里经营了不少人手,关键时候,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建兴帝不敢赌了。”
顾欢喜闻言,不由蹙眉问,“朝堂上是个什么态度?”
许怀义道,“讳莫如深。”
“嗯?满朝文武都不关心立储了?”
“不是,是不敢乱表态,谁都知道建兴帝膝下还有齐王一个儿子,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但也正因为如此,齐王的处境就变得相当危险,谁也不敢提,就怕齐王也被害了,那可真是……”
“内阁呢?”
“内阁忙着善后。”
“那师祖是怎么想的?他肯定找你沟通过吧?”
“嗯,师祖态度很明确,必须安全把齐王接回来,这也是陆首辅的意思,俩人都坚定的支持建兴帝的儿孙继承大统,若不然,必将还会有一场宫变内乱,大雍可经不起一再折腾了。”
顾欢喜瞬间意会。
只要有齐王在,其他皇室子孙再眼馋皇位,也没有机会触碰,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是谁都能背负造反逼宫的名声去奋力一博的。
可若齐王没了,那每个人都有过继的希望,皇家可不缺儿子,这几十年繁衍下来,几十个总是有的,只建兴帝的同辈兄弟,就有三个,秦王是嫡出,庶出的还有平王和安王,那两位也是闲散王爷,混吃等死而已,可要说过继,那也是有资格的。
秦王有太后支持,筹码更大,况且秦王世子文武双全,名声和能力都要远胜齐王,除了不是建兴帝的亲儿子这点名分外,他完全有资格上位。
但如此一来,就得乱了。
“那师祖……是想让你去接吧?”
“嗯,这回是避不开了。”
“那就去吧。”
“我跟韩钧商量一下,他肯定也要出点力气。”
吃过午饭,一行人低调的回了靖宁伯府。
大半个月没住,要没多少变化,只石头夹缝里种的迎春花悄然开了,嫩黄的花蕾为萧条的院子增添了不少春色。
回来后,许怀义就为去北边接齐王做准备。
韩钧也跟着帮忙布置人手,力求这一路万无一失。
其他人也每日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一晃几天就过去了,许怀义带了一千禁卫军,浩浩荡荡离京。
他走后,顾小鱼明显心里就存了事儿,哪怕还是如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学习也不耽误,可就是不能舒展开,像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压力似的。
顾欢喜让阿鲤多陪他玩儿,也经常开解宽慰,但效果并不如意。
他总是当面应的一脸笑意,但转头还是忧心忡忡。
这也正常。
毕竟是亲生父亲,正生死难料,心再大也不可能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如此煎熬着,天渐渐暖和起来。
阿鲤也变得更加忙碌,她既要跟着焦大夫学习,又得照看种植的草药,还要抽空伺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暖棚里的各种青菜。
总之,像个小陀螺一样,没有片刻闲暇。
比顾欢喜这个当娘的,日子过的都要充实勤快。
一个月后,宫变给京城带来的影响和伤害都已荡然无存。
大街小巷再次喧哗热闹起来,空气中没了血腥味,飘荡的都是食物的香气,女人的胭脂味儿。
顾欢喜翻看着管事们交上来的账本,总算松了口气,从去年冬打仗,不管啥生意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每个月的盈利逐渐减少,甚至开始亏损,过了年,又赶上宫变,铺子都不敢开,生意自然就更一落千丈了。
如今,才算缓过劲儿来。
生意不好,跟苏喆也有莫大关系。
宫变那晚,苏家果然被人惦记上,且倒霉的,还不是一拨人围攻,苏家请的护院再多,也架不住几方人合伙欺负,到底被他们闯了进去,不管不顾的抢掠了一番。
损失的财物不计其数,死伤的人也不计其数。
堪称是京城最惨的人家之一。
苏家遭受如此大劫,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操持生意?
而且,苏喆的嫡长兄苏睿,死在了那晚,过后没几天,苏喆的父亲也死了,原因是承受不住丧子之痛,郁郁而终。
接连打击,苏喆整个人瘦了十几斤,却还不得不硬撑着处置善后事宜。
自从太子被废,苏家就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唯恐被朝廷清算,暗地里,很多人都在给自己找退路,无心理会家业。
等得知太子逼宫自裁后,就更是害怕了,怕被牵连治罪,以往抢破头的家主之位,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炸弹。
苏喆二叔干脆连夜搬出了苏家大宅,熬到城门一开,就迫不及待的回老家避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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