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达擦擦眼泪说:“出事当晚,我外出与友人小聚。回家时已近三更,只见院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乡邻帮忙救火,然而大门已经进不去了。众乡邻阻拦我,不让我进去。”
莫如深问:“官府没有组织人救火吗?”
程达说:“我刚回去的时候官府的人不在,后来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来了。”
罗红缨好奇地问:“火那么大,你是怎么进去的?”
程达苦笑道:“后墙上有一个狗洞,我从那儿进出的。”
莫如深说:“爬进去以后,你看到了什么?”
那些痛苦的回忆再一次出现在了程达的脑海中,程达呼吸越来越急促,剧烈地咳嗽起来。
罗红缨又帮他倒了一杯水,他端起来喝了两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程达把杯子放下,说:“四处都是大火,我在三进院把衣服打湿,冲进了父亲的房里。父亲昏倒在地上,我使劲摇晃父亲,父亲终于醒了过来。”
邹子龙问:“程大官人身上有伤吗?他是被烟火熏晕的,还是被人打晕的?”
什么人说什么话,邹子龙的心里永远放不下验死验伤那一套。
程达回忆了一下:“我没太注意。父亲只是告诉我,到京城找莫如深大人申诉冤情。我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只是让我快走,然后他就死了。”他又落泪了。
罗红缨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从父亲房中出来,大火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那个狗洞附近也起了火,我逃无可逃,只好找了一块布浸湿。然后以布包脸,仍旧从狗洞爬出。”程达解释道。
“你身上和脸上的灼伤就是这样形成的。”莫如深说。
程达点头称是。
彭超问:“后来呢?你有没有报官?”
程达说:“天亮以后,我就报了官。县衙派人勘查了现场,结论是意外失火。我不同意县令大人的说法。如果其中没有蹊跷,父亲临终前为何让我替全家人申冤。”
“是啊。”罗红缨说。其实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程达沮丧地说:“可惜县令大人认为那是我父亲临终前神智不清之下说的胡话,不肯相信在下。”
罗红缨愤愤不平地说:“县令真是糊涂!”
“蹊跷的事不止这一件。”程达意味深长地说。
“何事?”莫如深问。
程达无奈地说:“从县衙出来后,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我当时很害怕,一着急钻进了小胡同。穿过了几条小胡同,遇到了一个乞丐。我把身上的银子给了他,与他调换了衣服。”
邹子龙明白了:“原来你那身衣服真是叫花子的!”说完了,又觉得不合适,他赶紧闭嘴了。
莫如深问:“跟踪你的人有几个,长的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程达想了想,说:“应该有两个,我太慌张了,记不清长相了。”
莫如深点点头,说:“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此后跟踪你的人有没有再出现过?”
程达低下了头,泪珠一颗颗掉在衣服上:“我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别人见我可怜便给些吃的。跟踪的人没有再出现过,也许他们没认出我。我身无分文,一路步行,一路乞讨,直到临安。我打听了一天,才在晚上找到了莫大人的府第。”
莫如深全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养伤,伤好后再作计议。”
程达急了:“在下与莫大人素不相识,但父亲临终前让我找您,一定有他的道理。请莫大人为程家申冤!”
他想给莫如深跪下,可惜无法起身。
莫如深淡淡一笑:“程公子,莫急。你现在伤未痊愈,即使我想让你帮忙,你也有心无力,不是吗?”
罗红缨很坚定地说:“你放心吧!莫大人一定会管的。”
莫如深没有反驳她,叮嘱丫环好好照顾程达,然后出去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房间里只留下了程达和丫环。
大家都没有睡觉,直接来到了客厅。他们知道莫如深的习惯,一定会分析案情。莫如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罗红缨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渔杭县?”
彭超也是个急性子,但他当差多年,知道莫如深的为难之处。
彭超说:“按照常理,各县呈报上来的案件府衙才能复查和审定。如今火灾已经定为意外大火,势必不会作为案件呈报。只怕程家之事,我们插不上手。”
罗红缨疑惑地问:“深哥,彭大哥说的当真吗?”
莫如深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罗红缨愤怒了:“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那可是几十条人命!人命!”
邹子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难道程学功死前说的真不是胡话吗?”
大家目光如电,一齐看向了他。
邹子龙觉得自己冒失了:“看我也没用。如果能让我看一下尸体,肯定会有所发现。”
大家没有反驳他,因为他毕竟是专职仵作,宋慈的弟子。莫如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罗红缨还是不服气:“深哥是临安府的推官,渔杭县是临安府辖下的县,难道深哥不能查吗?”
莫如深开口了:“红缨,莫急,听我说。渔杭知县不过七品,我临安府推官从六品,我算是上官。如果想查此案,有两个途径。其一,审核渔杭县报送的案件,这个方法目前行不通。其二,程达到府衙喊冤,府尹大人接手案子,然后交给我来侦办。”
罗红缨听了,很兴奋:“程达伤好了,到府衙喊冤不就行了!”
莫如深摆摆手:“没那么简单。即使喊冤了,没有充分的证据,府尹大人也不可能插手下属各县的案子。我这个推官,是府尹大人在刑狱事务方面的助手。府尹不同意,我无法开始调查。”
罗红缨一听,很不高兴:“深哥,你是不是不想查了。你还是我救回来的那个莫如深吗?”
莫如深走近了罗红缨,微笑着说:“红缨,你误会了。查一定要查,但我们不喊冤,回到渔杭县悄悄查。”
“暗查?”彭超表示反对,“京城如此复杂,你越权查案,容易授人以柄。”
莫如深看看彭超:“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还有程达吗?”
大家还是不明白,莫如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大家总算明白了。
三天后,程达的灼伤已经结痂了,绷带已经拆掉了,行动自如了。莫如深向府尹范东麟告假,理由是参加渔杭县友人程学功的葬礼,而程达回到渔杭县是去给全家人办葬礼的。
这就是莫如深的主意,理由正当,无可挑剔。一来可以处理程家的后事,二来可以暗查真相,三来可以保护程达。
如果真有问题,正好可以细查。如果没有问题,也避免与案子扯上关系,免得授人以柄。
出城时,在东门遇到了江千里。
江千里一抱拳:“莫大人,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处?”
莫如深作揖道:“将军安好!下官前往渔杭县,处理友人的后事。”
江千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说:“后面的人不就是你府上的深夜访客吗?他受了如此重伤,我看你此行是去查案的,不是访友的。”
莫如深一惊,急忙辩解道:“并非如此,将军误解了。”
江千里一摆手:“行了。既然莫大人不愿明言,江某就不问了。祝你一切顺利!告辞!”说完,他带人离开了。
莫如深擦擦汗,暗自心惊,这江千里真不是等闲之辈。事不宜迟,顾不上多想,他带着大家继续上路了。
来到渔杭县的程宅,真是惨不忍睹。到处是烧焦的木料和瓦砾,不仅是程宅受损,还连累了多家乡邻。尸体已经被官府拉走了,放在殓尸房。
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从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程达又一次落泪了。
莫如深问程达:“程公子,你在本县可有落脚之处?我们好帮你安葬家人。”
程达说:“渔杭县有我家不少田产,县城里也多处买卖。我们还是去集贤楼吧。”
罗红缨很惊奇:“集贤楼是程家开的?”
程达点点头:“正是。”
罗红缨更好奇了:“为什么令尊会在集贤楼的大堂吃饭?为什么不找一个单间?”
程达解释道:“程家以耕读传家,家父喜欢读书,因此酒楼以集贤楼命名。家父平易近人,不讲排场,经常在大堂吃饭。”
程达带着大家先到了集贤楼的后院,安顿了一下,然后直奔县衙殓尸房领取尸体。尸体早已开始腐烂,值守的老头巴不得有人把尸体领走。
尸体拉回来以后,放在集贤楼后院放酒的酒窖内。在邹子龙的建议下,程达命伙计抬来了很多冰以减缓尸体腐烂。这些冰本来是冰镇葡萄酒用的,现在只好挪作他用了。
三十多具遗体几乎把腾出来的酒窖占满了,莫如深与邹子龙一起验尸。尸体腐烂的味道太大了,其余的人都退到了外面。
邹子龙戴好了手套,说:“莫大人,给你当专职仵作也有一年了。这是尸体最多的一次。”
莫如深说:“行了,老邹。不要再说了,你从左往右验,我从右往左验。重点是死因和伤口。”
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说话模式,勿需多言,直接开始干活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完成了尸检。两个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稍微歇息片刻后,莫如深拿出了手机。为每一具尸体拍了很多照片,把照片存在手机备忘录里,还用录音录下了尸体情况的描述。
看着莫如深一顿操作,邹子龙很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因为他眼前的莫大人总能用这个奇怪的东西搞出点新花样来。
凡经过邹子龙检验的尸体,都由邹子龙录了音。在此过程中,莫如深也了解了所有尸体的尸检情况。
这些尸体有很多共同点。第一,所有人的身上都有利器伤,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即发生火灾时他们无法逃脱。第二,大部分人气管很干净,说明他们在火灾发生前,已经被人杀死了。只有少部分人是在受伤以后无法逃脱火灾,被灼烧而死的。
莫如深很庆幸此次前来带了秦斌,从酒窖出来后,他把手机给了秦斌。他让秦斌把照片都画成图,并根据录音在图上标注尸状,因为在古老的南宋手机图片和录音不可能成为证据。
虽然心里不忍,莫如深还是不得不告诉程达,程氏满门是被谋杀的,并非死于火灾。
程达闻言,当场跪下:“请莫大人为程氏满门申冤!”
莫如深提手搀扶:“程公子,请起。事已至此,本官向你保证这事我管到底了。”
程达连连叩头:“谢莫大人!”
彭超走过来,把程达扶起来。他问莫如深:“三弟,接下来怎么办?”
莫如深想了一下,说:“清理火灾现场,程公子叫上一些伙计听用。”
一刻之后,所有人到达了现场。
罗红缨问莫如深:“深哥,带这么多人有什么用?”
莫如深说:“清理现场。”
彭超不理解:“清理现场让程公子带着伙计干就是了,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还原尸体所在的位置,推测案发过程。”莫如深头也没回地说。
彭超问:“可是尸体已经挪走了,怎么确定位置呢?”
莫如深指着眼前的废墟说:“墙壁的轮廓依稀可见,能够判断房间和门的痕迹。官府搬运尸体的时候曾经挪开废墟上的物品,可以看出人形。至于怎么确定具体位置,就看老邹的了。”
邹子龙看了莫如深一眼,说:“莫大人,不用激我。被烧过的尸体,油脂会渗入地面,仔细清扫地面,自然会发现油脂留在地上的痕迹。如果油脂已经风干,你知道怎么办吗?”
莫如深淡淡一笑:“扇去地上灰尘,于尸首下净地上,用酽米醋、酒泼。若是杀死,即有入地鲜红色。可是如此?”
莫如深还是何在的时候读过《洗冤集录》,他可以成段背诵,然而从来没有操作过。
他拱手道:“原理我懂,但操作仍要依靠子龙兄。”
邹子龙很佩服莫如深,不服之处在于自己跟随老师学习多年,竟然只与莫如深平分秋色,甚至在很多方面不及莫如深。因此,他经常会故意问一些问题。
邹子龙说:“我就是干活的命,你动一动嘴,我累一累胳膊和腿。行了,开始吧。”
伙计们在莫如深的安排下,仔细清扫每个房间的灰烬和尘土。彭超和罗红缨帮着邹子龙递器械、米醋或酒。
正在他们忙碌的时候,突然有一群衙役来了,中间簇拥着一个穿着县令服饰的人。程达见状,走上前去迎接。
莫如深查过了,渔杭县知县名叫赵丙南,他在后面跟了上去。
程达施礼道:“草民拜见知县大人!”
赵丙南说:“程公子免礼。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我刚听说,你把尸体都领走了。我来看一看。”
程达说:“我身上的灼伤比较严重,找一个专治烧伤的郎中治了一下,刚刚有好转。”
赵丙南看了他一眼:“原来如此,程公子节哀顺便吧!”
“多谢赵大人!”程达赶忙致谢。
赵丙南看了一下莫如深和身后忙碌的人,问:“这些人都是谁?”
程达解释道:“这些都是亲友,特地来帮忙的。”
赵丙南似乎不太相信,又看了一眼莫如深。
他说:“我看这些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好生奇怪。千万别让他们生出什么事端来!”
莫如深说话了:“启禀赵大人,我是程大官人的朋友何在,特来帮忙。见到此情此景,感触颇多,故而表情和行动异常。大人休怪!”
赵丙南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官轿离开了。程达和莫如深继续忙碌起来。天快黑了,清理无法再继续了,大家只好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大家再一次回到现场。大家正准备开始的时候,莫如深突然怔住了。他摆手,让大家先不要过来。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让大家过来,只见地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他指着脚印说:“我们走后,有人来过。”
“什么人?”罗红缨问。
“目前不能确定,但我们昨天清扫过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莫如深抬头说。
他抬头的瞬间,看到50步外墙角后面有个人鬼鬼崇崇地向这边张望。
彭超说:“你是说有人来过?”
莫如深抬了抬下巴,朝那个人点了点。
彭超刚想回头,莫如深如制止了他:“别动!别让他发现。我们干我们的事情。”
罗红缨急了:“过一会儿,他跑了怎么办?”
莫如深微笑道:“他既然想盯梢,想必不会那快走。大哥,你盯住他,知道他去哪儿就行,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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