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如果没有那层白翳，楚无疑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上挑的眼尾像是钩子，纤长的睫毛略微下垂，留下一片阴影。
赤色的眼眸嵌在眼眶中，颜色瑰丽。像是刚刚滴落的鲜血，像是色泽上好的宝石，更像是绽放到荼蘼的殷红罂粟。
只是这一切，在那双眼蒙上白翳后便只显得怪谲。
原本在那雌雄莫辨的容颜上锦上添花的那双眼，因这突兀的白色变得令人不安与恐惧。
被蒙住的红眸像是藏在白雾中的点点血色。总会让人不自觉想到乡间传闻中，那被林间雾吞没再也无法离开的人。
而在因上行下效而极度迷信的大梁，楚无疑的这双眼，甚至可以算是不详。
但对谢明鸾来说不是这样的。
且不论谢明鸾从不信什么神鬼妖魔。对他来说，楚无疑只要活着，就是好看的。
所以——
“国师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谢明鸾再度重复了一遍。
纵使心中万千思绪翻涌，谢明鸾却难得坚定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回答。
这不是在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而是他想送给楚无疑最真实的话语。
但看出这一切的楚无疑却并不在意。
“好吧。”
纵使真心已被刨出盛到他面前，但谢明鸾究竟与他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
同样，他也不在意谢明鸾的真心。
一向对自己的皮囊拥有自知之明，也一直喜爱自己一切的楚无疑挂着完美的笑，松开原本握住人的手：“那就劳烦将军，帮小道把这双好看的眼睛遮起来了。”
纵使说这话的楚无疑是真心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好看，但并不妨碍谢明鸾的心因这一句话而绞痛起来。
容易多想且极度敏感的人如条件反射般联系上下文，并如习惯般将这句话直接定义成了自嘲。
但自嘲……国师这样的人，怎么能自贬自嘲呢。
不行。
谢明鸾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生出的想法。
弥补楚无疑。
虽然有些莫名，但现在的谢明鸾早已被如滔天洪水般的愧疚淹没。
对于谢明鸾来说，没有带走曾经的楚无疑是他的错，没有在旱灾结束后回到西京道找人更是他的错。
其实并不存在的苦难在谢明鸾的脑中不断上演着，已单膝跪到楚无疑身后的人控制着不住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束着那蒙眼的白布。
轻轻落在鼻梁上的布条渐渐覆住那双紧闭的眼，身为曾经也要挣扎求生的人，谢明鸾却毫不怀疑楚无疑比曾经的自己更痛苦。
毕竟他不是灾民，毕竟他双目可以视物，毕竟他的身体并没有病痛，毕竟他家破人亡时已满了十四岁。
但楚无疑不一样。
谢明鸾很清楚，同样是活下去，双眼视力尽失，在灾年父母双亡逃离家乡的孩童要付出的代价与努力，一定比他多的多。
可是那些苦难，楚无疑真的需要承担吗？
如果他当时选择回到西京道，带走楚无疑，是不是就不会……
名为后悔的情绪里夹杂着杀意与懊恼，混乱的思绪如一团乱麻。
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并不暴躁的人在此时却只想把那些伤害过楚无疑的存在都用长枪穿成串，全都杀死。
当做的弥补一部分。
但如果楚无疑能认清情绪扭曲的谢明鸾正在想什么，他大概会放轻声音，用极度温柔的语气很无辜的表示“其实被你伤的最深呢”。
嘻嘻。
毕竟那些年天灾人祸虽的确不少，但在并不唯物的楚无疑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
无论是天灾人祸亦或是野兽，对当年与现在的楚无疑来说，都远没有龙傲天和男主光环令人恼火。
他！讨厌龙傲天！讨厌所有被天道庇护的存在！
不过，纵使能看到那如打翻颜料盘般混乱的情绪，楚无疑也不了解谢明鸾在想什么。
只是就算了解，谢明鸾那堪称怪异的脑回路，也只会让这位一向只外耗别人不内耗自己的神明大人无法理解。
楚无疑与谢明鸾之间，隔的不是鸿沟。
是马里亚纳海沟。
……
不过楚无疑是否能够理解他，对谢明鸾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是他想要对楚无疑好，是他想要弥补楚无疑。楚无疑理不理解他的想法，并不影响他的行为。
不是吗？
好吧，其实也是有一点重要的。
其实是很重要的。
如果楚无疑对他直接表示了不理解……谢明鸾大概会心碎并自我怀疑，更加疯狂的卷起来。
经历不幸与苦难的人多半会有些偏执，谢明鸾也不例外。
更何况，楚无疑早已成为他十余年的梦魇，成为他此生此世无法消磨掉的执念。
……
手中较为硬挺的白布并不粗粝，一心二用的谢明鸾小心翼翼地比好位置。
“国师，会不会有些紧。”
在将要系上前，谢明鸾又轻声问了一句。
听到问题的楚无疑答的很快：“不会。”
谢明鸾的力度控制的极好，甚至比楚无疑给自己系的时候还要好。
毕竟楚无疑虽然很爱自己，但在某些对他而言不重要的方面，他一向是不在意的。
得到回应的谢明鸾稍稍放下了心，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将白布用特殊的手法系好，并为楚无疑理了理发丝。
“好了，国师。”
做完这一切的谢明鸾站起身，离开了那不能时时看着楚无疑的位置。
又回到原本位置的谢明鸾蹲在那里，专注的注视着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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