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楷察觉到不对，出声提醒道:“……老师？”
黎阳升蓦然回神，视线却怎么也离不开沈流英。
沈流英本来应该是厌恶这样的注视的，然而不知怎的，她竟感到了老人眼中的悲怆，那是，经历过生死的悲怆。
他在透过她，看谁呢？
还未曾等沈流英开口，黎老先生，这个名动全国的渊博学者开了口，声线都有些颤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孩子，你，你是谁家的孩子？”他其实更想问，你父亲是谁？
是叫傅风吗？
是那个战死的将军吗？
是……朣胐吗？
不过终究是要让他失望了，“我是利州滑县人士，父母……是普通人家，俱已……不在了。”
明明地点不对，年龄也不对，可是人总是这样，总忍不住奢望，说不定，“他”就是他的孩子呢？
他勉力撑起身，脚步都有些摇晃，“你父亲……叫什么？”
沈流英面不改色地撒谎答道:“我父亲，名为，沈，晨曦。”
……不是他，怎么会不是他呢……
老人素日里挺直的脊背佝偻了起来，悲痛不已，眼含泪光。
也是，那个人，早就死了啊……那样年轻，还未曾娶妻，哪里就，就有了子嗣呢……
烛火映照着他花白的头发，让人莫名觉得悲伤。
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道:“好孩子，让你见笑了，见到你我便想到了一位故人……”
沈流英回道:“无妨，只是，我和您的故人长得很像吗？”她不禁有些好奇，到底会有多像，才会让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这般模样。
闻楷也有些讶异，毕竟他从没听恩师说过什么故人。
“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你们的神态太像了……”目光留恋的老人哽咽道。
不知怎的，沈流英有些不忍心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人想到便会如此伤痛入骨。
闻楷也察觉到了，不忍恩师沉湎过去，痛心伤体，他岔开了话题，“老师，流英此次前来除了仰慕您的才名外，还有一事相求。”
果然，黎老先生止住了哀思。被闻楷扶着又坐回了椅子上，他道:“原来如此，好孩子，你且说来，能帮的，老朽一定尽力。”
倒也，不必如此。
沈流英便将之前跟闻楷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黎老先生神色动容，目光祥和地说出了一句让沈流英此生难忘的一句话:“好孩子，你受苦了。”
普普通通一句话，却从没有人对沈流英说上一句，你受苦了。
哪怕是她千辛万苦，拼尽全力才得以站到亲生父母面前，他们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你受苦了。
沈流英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的。
她不是亲生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她也不在意这些，她从不奢求旁人理解她。
可她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是希望有人能对自己说上一句:你受苦了，哪怕他们什么都不给她，沈流英觉得有这句话也足够了。
可是即使这样，她的亲生父母也吝啬于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的，自己从来不是众人口中的好孩子，可是这次，她难得有些愧疚，她对这个善良的老人撒谎了……
黎阳升沉思片刻，啜饮了口茶，道:“此事有些难办，没了路引户籍，便需得要证人，可滑县天高路远，来回的时间怕是来不及。”
看了眼垂头的沈流英，他又道:“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可以重新办理户籍，你年岁还小，可找户人家做养子。”
沈流英一怔。可她上哪去找个收儿子的人家啊。
“若是你不嫌弃，”黎老先生浑厚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可愿做我的养子？”
她猛地抬起头来，老人言笑晏晏，再平和不过。
她心里更愧疚了。
黎阳升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算是有缘，虽然“他”不是朣胐的孩子。
知道“他”一时之间难以抉择，黎阳升也不逼迫“他”，笑道:“你可好好想想，将来若是想好了便来告诉我，好吗？”
沈流英嘴唇嗫嚅，想说什么，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闻楷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老师会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不过这也是“他”的机缘。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闻楷调节气氛道:“新年新气象，原本就是该喜乐才对。老师，饭食早已准备妥当了，咱们快一同享用吧！”
黎老先生欣然同意。
一顿饭看似其乐融融，沈流英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对不起这样好的人。
又怎能答应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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