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跪直了身体。
“当年皇后娘娘产后虚弱,又逢叛军作乱,慌乱之下让老奴带公主离开。为躲避追捕,老奴跟着商队南下,一路漂泊,历经艰辛来到北昭,彼时已然力竭。有幸遇到沈夫人,她女儿新丧,故而收留我们主仆。”
秋仲卿又惊有怒。
“你撒谎!”
“老奴没撒谎。”
孙嬷嬷声音铿锵有力,目光坚定带着嘲讽,“那个生下来就没名没姓的孩子,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而彼时秋大人你正逢高升,身边又有了新人,哪里还听得见旧人的哭声呢?”
秋仲卿一时哑然。
他想起来了,那年他刚好收了冯氏。
春风得意之时。
秋明月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情绪。
前半段七分真三分假,她娘想要狸猫换太子,孙嬷嬷于心不忍,留了她一命。结果正好遇上叛乱,才不得已背井离乡。
殿中一片寂静。
这些个达官贵人,哪有干净的呢?只在于是否掩盖得完美。
如今眼看着,秋仲卿的丑事就要曝光了。
御前对峙,又涉及他国公主身世,秋仲卿根本没办法再捂住孙嬷嬷的嘴,只能任由她继续说。
“陛下。”
她看着嘉平帝,道:“沈夫人原是秋大学士妻子的远房侄女,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族亲不容,被秋府收留,同秋仲卿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门不当户不对,最后劳燕分飞,各自嫁娶。”
嘉平帝听到这,问了一句。
“那为何沈氏又成了秋仲卿的外室?”
秋仲卿想否认,对上帝王目光,又闭了嘴。
老爷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今天并未出席,否则老脸都要丢到满朝文武面前了。
“沈夫人原本嫁了那一届的进士裴思颀,那是二十一年前。陛下若不信,可查吏部和礼部名册。”
刚好是先帝崩逝那年。
嘉平帝略一思索,“裴思颀,朕倒是还有些印象,差点成了探花郎。朕记得他是邕州人士,原本应该入翰林,却自请回乡做了知县。”
“陛下记得没错。”
孙嬷嬷高声说:“他是秋大学士的门生,与沈夫人成婚后也算恩爱。可惜天命不佑,裴大人查询河堤时落水而亡,沈夫人被婆母冠以克夫之名浸猪笼,后得秋仲卿相救,腹中孩子却没了。”
嘉平帝瞥了眼站在旁边的秋明月,这个儿媳妇多管闲事得很,什么人都要救,什么闲事都要管——仅限于女人。
如今倒是有些明了了。
怪不得整天想着办女学,立女户,改刑律,废除一切对女子不公的腐朽陈规。
“秋老夫人心疼沈夫人,将她接回府中,想让她给秋尚书做平妻。”
孙嬷嬷这话一落,满朝文武都面露鄙夷。
嫡妻才过门多久,就这样打人家脸面,秋家所谓的门风,也不过尔尔。
秋仲文和秋仲仁都面露尴尬,生怕被殃及池鱼。
秋仲卿早就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夫人虽落魄,却也知道廉耻二字,断然不肯,她身份尴尬,住在秋府也不合适,便迁去了庄子。却不想人心险恶,她因生得美貌,时常被人骚扰,积郁成疾,秋尚书时常照料,却更是雪上加霜。”
孙嬷嬷顿了顿,“谣言如刀,一个弱女子怎堪承受?”
秋明月眼中寒光毕现。
“沈夫人被逼无奈,不得已才做了外室。”
孙嬷嬷神情悲切,“诸位大人大约在想,她为何不以死保清白?可是凭什么呢?她本是良善之人,就因为无人庇护,为人欺负,就该去死么?这世间的公道,难道是要用受害者的命去填加害者的口舌么?”
众人沉默。
似乎一直如此。
女子该安分居于家中,不可言语轻佻,若被外男瞧上,那便是女人轻浮浪荡。
男人是不会有错的,错的都是女人。
否则他为什么不去调戏别人,单独调戏你?
你若清白,为何不以死明志?
慕容璃看向秋明月。
世道从来对女子苛刻。
就像他娘,明明身不由己,却要被骂祸国妖姬。
沈氏当年所遭受的,只会更甚。
“沈夫人当初小产本就落下了病根,后来又一直缠绵病榻,养了几年也未曾痊愈。生产之时险些一尸两命,险险扛过来,那孩子却孱弱至极,秋尚书应该还有印象。”
孙嬷嬷瞥一眼秋仲卿,“不过只是个女儿,所以你并不十分关心,乃至于她因风寒而夭折,沈夫人跪遍了满天神佛,也跪不回她的孩子。她的女儿,生前无名,死后无碑,魂魄无依,不知可否入得秋尚书梦中喊冤?”
秋仲卿脸色难堪又恼恨。
“她骗我—”
孙嬷嬷讥嘲带恨,“一个有过丧女之痛的母亲,怜惜天底下所有孩子,所以义无反顾的救了另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养于膝下,细心呵护。可你身为父亲,心里想的,却是这个?”
秋仲卿恼羞成怒,“分明是你居心叵测,利用她心善,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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