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恐怖灵异 > 上海弄堂里吃泡饭的咪道 > 第4章 出大事体了
    作者:沈东生

    1、

    李家婶婶拎着滚烫的泡饭锅子,带了两只大饭碗,一把汤勺,去了医院。

    赶到医院天已经亮了。张老师和黄伯伯还坐在抢救室门口,头颈骨伸得老长,盯牢抢救室的大门,眼乌珠动也不敢动。

    不晓得是感应,还是下意识,李家婶婶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踏进医院抢救室的走廊,黄伯伯就转过头来,透过人缝,看见了李家婶婶,“嚯”的一下立了起来,赶紧朝李家婶婶迎过去,问:“侬哪能来了?”

    黄伯伯还是满心的忐忑。昨天夜里,老婆看到自家抱牢子汪家好婆的辰光,一副凶相,生怕老婆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到医院里来闹出点事体,就坍台了。上前就想要拖着老婆朝外头跑,心里想,挨骂也要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挨,骂煞也不怕……

    不料,李家婶婶眼乌珠一白,手里的锅子朝黄伯伯手一送:“老公饿死了,哪能办!”

    黄伯伯一接过滚烫的泡饭锅子,晓得是哪能一桩事体,笑了,扭头朝张老师一个大招手:“张老师,快点吃泡饭了。”张老师也看出来是哪能一桩事体了,肚皮更加饿了,朝李家婶婶翘翘大拇指,讲:“贴心,贴心。”

    昨天夜里,张老师和黄伯伯两个人抬牢汪家好婆,东奔西跑,转了好几家医院,总算把汪家好婆送进了抢救室,两个人才舒了口气。忙的辰光不觉得,一坐定档,就觉得前胸贴后背了,张老师连昨天夜饭也没有吃过,老早饿透了。现在打开包布,看到泡饭还火热突突滚,看到热气腾腾的泡饭,闻到泡饭的香咪道,馋唾水也要流出来了,不过三七二十一,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候着长条凳,吃起了泡饭。

    一大碗泡饭吃得稀里呼噜,像倒进了肚皮里,还根本不过瘾,马上再添一碗,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额骨头上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直冒,

    看得李家婶婶笑煞了,讲:“真是两个饿煞鬼投胎……”

    两人听了,头也没有抬一下,还是一门心思地吃。一歇歇功夫又一碗泡饭倒进了肚皮,吃得出了一身汗,连棉袄也穿不牢了。吃好泡饭,两个人用手掌擦了一把嘴巴,打了个饱嗝,才觉得肚皮有点涨了,这个辰光张老师才想起来讲:“爽快是爽快……就是还缺点东西,假使有两根萝卜头下泡饭,就圆满了。”

    张老师一提醒,李家婶婶才想起来讲:“哎呀,萝卜头还在布袋袋里,忘记拿出来了。”

    黄伯伯用手指头点牢李家婶婶额骨头讲:“侬哦,哪能嘎糊涂。”

    李家婶婶慌忙拿出萝卜干,一人发一根,堵牢了两人的嘴巴。

    两个人接过萝卜干,嚼得“咯嘣”脆响,吃得有滋有味。

    李家婶婶看到抢救室门上头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汪家好婆也不晓得啥辰光可以出抢救室,就讲接替黄伯伯和张老师看护汪家好婆。

    张老师一早有课,也不客气,先走了,黄伯伯看到张老师走了,回头看牢子李家婶婶,想讲两句闲话,又咽回去了,伸手朝李家婶婶的肩胛上拍了拍,表示对昨天夜里冒犯的歉意。

    李家婶婶朝黄伯伯白了一眼,讲:“死腔样子,快点去上班吧。”

    黄伯伯一听,笑了,晓得了昨天夜里的误会解除了,眼睛里满含着感激,转身朝外走去,想直接去码头上班了。

    走到走廊门口,黄伯伯眼门前又是一黑,赶紧扶牢门框,停了下来,心里想,真是出鬼了。又怕被老婆看见,惹老婆担心,跌跌冲冲跑出门外,扶牢墙头,老规矩,赶紧眼睛闭一闭,狠命甩了甩头,又过去了……

    黄伯伯继续赶路,路上,只觉得脚头有点重,也没大碍。不过,心里却熬不牢在想,今早哪能动不动就眼门前发黑,会不会真要出事体?

    想不到,接下来真出事体了……

    2、

    一向身体蛮好的黄伯伯真出事体了,而且,一出就是大事体,竟然掼到了黄浦江里,黄伯伯被送进了医院……

    老法头里有一种讲法,出事体的前头都有预兆的,回头想想,黄伯伯出事体的前头,真有不少蛛丝马。

    不过,确实蛮灵异的,出事的前头,有蛮多预兆还是蛮明显的,却偏偏就是避不开。这样看起来,人的祸福真是命中注定的,该出事体的辰光,板钉要出事体的,逃也逃不脱的。假使不相信,听我讲给侬听……

    黄伯伯出医院,到了路上,冷风一吹,浑身冷得一激灵。下意识将衣襟裹裹紧,才发觉吃泡饭的辰光,脱掉的棉袄忘记穿了,想回医院去取,又嫌麻烦,心想虽然身上有点寒,扛得牢,反正身体结棍。于是,放弃拿棉袄的念头,加快了步伐,继续朝码头赶去……这大概就不是个好兆头……

    到了码头,辰光还早,人有点困,想在休息室里瞌睡一歇,不晓得啥道理,眼睛一闭,房子好像转了起来,黄伯伯吓了一跳,快点睁开眼睛,哎,房子不转了,再闭眼睛,房子又转了,心里想:大概寒气进身体里了……

    黄伯伯寻了一件工作棉袄穿好,想起来了,抽屉里有藿香正气水,藿香正气水在码头上是包治百病的常用药,随便啥人一有身体不适宜,就灌藿香正气水,这是粗人对付毛病的通用方法。黄伯伯照式照样,咕嘟咕嘟灌了两瓶下去,药吃过了,自我感觉好一点了,头靠在椅背上,干脆不闭眼睛,坐等上班……

    上班铃还没有响,一向以“老码头”自居的黄伯伯,老早就换好了工作服。等一帮“小码头”一到齐,就来到了江边的码头上。黄伯伯是队长,平常这个辰光是黄伯伯的高光时刻:“小码头”在黄伯伯门前头一排立好,开工前头黄伯伯总归要讲两句闲话,黄伯伯文化不高,讲不出啥新的名堂经,还是老花头,无非是讲:安全帽要戴好,搭肩布披披牢,上跳板,一看两稳三通过,否则性命交关……“小码头”们老早已经背出来了。听多了,就嫌鄙烦,背地里小码头们常常戏称黄伯伯是老和尚念经。

    小码头们的议论,黄伯伯当然晓得,有辰光还亲耳朵听到过,不过,黄伯伯听到了也并不生气。哪怕“小码头”再嫌鄙,黄伯伯每天的闲话总归还是要讲的,难听点讲,就是为了过过“念头”,就像小囡要过奶念头一样,是戒不掉的……

    黄伯伯这个队长虽然跟普通工人没啥差别,每天凭力气做生活,靠做生活赚钞票吃饭。实在也没啥好称道的。不过,对黄伯伯来讲,值得称道的是队长多少也算一级领导,其中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领导可以当众讲两句闲话的“腔调”,黄伯伯一直蛮珍惜这点“腔调”的……

    为啥?侬想想看,黄伯伯是“小江北”出身,拾过垃圾,做过“抛顶躬”,啥叫“抛顶躬”?“抛顶躬”就是穷人家的小赤佬去“推桥头”,帮爷娘讨两个铜板过日子……老底子,三轮车是上海的主要交通工具,好比现在的出租汽车,一般是有点铜钿的人才坐得起。一部三轮车常常要坐一个肥头胖耳的老板,傍边再坐一个拿得出手的太太,分量不轻,等到上苏州河大桥,三轮车是踏不上去的,三轮车夫只好跳下三轮车,一手扶龙头,一手拉车帮,两腿蹬地,面孔几乎贴地,朝桥上拖。这个辰光,就会有小赤佬奔上来,帮忙推三轮车,这就是“推桥头”。不过不是白推的,等到推到桥顶,车夫重新坐上三轮车,小瘪三就会跳上后车杠,乌漆墨黑的小手伸到老板的耳朵边头,讨要小费,一般老板都是常规操作,摸出两个铜板,放到小赤佬手里,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小赤佬拿到钞票,就跳下后车杠,目送三轮车冲下桥堍,重新去推别的三轮车……

    不过,也有特别小气的老板,不但不肯掏钞票,还用斯蒂克,一把打开小赤佬的手,嘴巴里还不腻不三。小赤佬就不客气了,等到三轮车眼看就要冲下桥堍的辰光,一把摘去老板的礼帽,跳下车去。老板回头看到自家的礼帽到了小赤佬手里时,大叫:“停车!停车!……”这个辰光,三轮车已经朝桥堍飞驰而去,哪能停得牢车呢,硬劲刹车,弄不好还会有翻车的危险……老板只好大声骂粗,望洋兴叹了……

    一顶簇新的礼帽可以换不少钞票,可以贴补爷娘过日子……这就是“抛顶躬”。

    这点事体,在弄堂里人的眼睛里就是“污点”。多少年前头的事体了,照道理老早应该忘记掉了,不过,老古话讲过:“好事不出门,丑事传万里。”所以,弄得黄伯伯在弄堂里还是人微言轻,有辰光,弄堂里有啥事体,黄伯伯也会有想法,也想讲两句闲话,只要别人给他一个白眼,黄伯伯马上就识相,嘴巴闭牢,不响了……前两天,徐家阿腻头的一双白跑鞋汰好了,还刷了白粉,挂在破墙篱笆竹杆上晒太阳,想不到隔夜头里,阿腻头跟沈家的老大打相打,沈家老大打不过阿腻头,鼻头血也被打出来了,气不过,就在阿腻头的白跑鞋上浇了黑墨水,阿腻头隔手就把沈家的玻璃窗统统敲了个精光,正好黄伯伯看到了,看不惯阿腻头的蛮横,拖牢阿腻头要教育两句,阿腻头的阿爷却窜出来帮孙子的腔,对黄伯伯讲:“小江北”侬就少讲两句了,先摸摸自家的底牌,自家管管牢蛮好了。”一下子戳到了黄伯伯的痛处,闲话讲到一半就缩了回去,只好歇搁,心口却痛了叫关天数……

    到了码头上就不一样了,码头上是苏北人居多,本来就算不是苏北人,也会开两句苏北闲话。在码头上,好像一道讲苏北闲话就像是一家人了。而且,码头上,大家出身也差不多,统统脚碰脚。自从黄伯伯做队长以后,每天一到码头上,可以在“小码头”的门前头一立,能讲两句闲话,讲多讲少、讲啥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黄伯伯想讲啥就讲啥,还总归有人听,哪怕有人不想听,也会装出一付想听的样子,还要听到黄伯伯讲光为止,所以黄伯伯像寻回了尊严,寻回了做人的派头……

    不过,黄伯伯今早有点两样,觉着脑子昏懂懂,人懒洋洋,心里烦躁,闲话也不想多讲,连“领导的腔调”也不讲究了。朝立在门前头的一排“小码头”挥了挥手,讲:“开工!”“小码头”们觉着有点异样、不过正好候到不需要再听老和尚念经了,赶紧散开去,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黄伯伯看牢小码头们各奔岗位,在闹哄哄的码头上立了一歇,想吹一歇江风,可以回一回魂,结果还是不来事,人照旧昏道道……心想,药也吃过了,还是不来事,大概因为昨天被汪家好婆闹腾了一夜天,吃力了,需要困一歇……

    假使这个辰光,黄伯伯离开码头,去歇一歇,就不会出事体了……

    也是天数,偏偏这个辰光,徒弟塌鼻头凑到黄伯伯门前头,讲:“师傅,老和尚哪能不念经了?”

    塌鼻头是黄伯伯的徒弟,叫王明强,绰号“塌鼻头”,不过,这个绰号实在名不符实,“塌鼻头”的鼻梁其实蛮挺刮,卖相还叫关好,为啥有一个塌鼻头的绰号?没有人讲得清爽,大概码头上都是粗人,起绰号也是瞎起的,只要叫起来便当,也叫惯了,王明强的尊姓大号基本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塌鼻头人还长得长依马大依马,第一天报道上班,黄伯伯就像看到了自家年纪轻的辰光,马上欢喜得不得了,没有几天就让伊当了组长,虽然当个组长屁也不是,不过可以看出黄伯伯对塌鼻头的欢喜,说明塌鼻头在黄伯伯眼睛里是有位置的。上海小囡都有点“人来疯”的脾气,一被大人欢喜,就没了拘束,容易蹭鼻子上脸,塌鼻头就是这副腔调,像一个被宠惯了的小囡,在黄伯伯门前头常常没大没小,充老大,弄黄伯伯开心。平常辰光,黄伯伯也欢喜这样没大没小地开玩笑,感到心情愉快,就像碰到自家屋里的小囡一样……不过今早却没有心情,心里烦燥,看啥都不顺眼,瞄也没有瞄一眼塌鼻头,讲:“屁话少讲,做生活。”

    本来塌鼻头凑到黄伯伯的门前头,是有事体要跟黄伯伯讲的,因为昨天夜里,来了一个北京朋友,塌鼻头尽地主之谊,带北京朋友到城隍庙老饭店吃饭,点了一台子丰盛的菜,结果,北京朋友虽然离开上海,到北京去了交关年,上海人的脾气一点没有改,吃到一半,借称上厕所为名把帐结了,临了,还把一筷子也动过的一盆澳洲龙虾海鲜泡饭打包让塌鼻头带了回来,塌鼻头起了小心思,晓得黄伯伯欢喜吃泡饭,还晓得黄伯伯这辈子肯定没有吃过龙虾海鲜泡饭,今早带到码头上来了,还特地到食堂里热了一热,热好了,放在了休息室里让黄伯伯去吃,想不到一碰到黄伯伯,就被冲了一鼻头灰,蹋鼻头讨个没趣,泱泱地把搭肩布往肩膀上一披,轻描淡写地朝黄伯伯讲了一句:“休息室里有碗泡饭。”说着便朝下船舱的跳板走去。

    黄伯伯听到了,休息室里有碗泡饭。一碗泡饭有啥稀奇,黄伯伯心里还在嘀咕:今早塌鼻头出毛病了,弄碗泡饭放在休息室里算啥名堂精……假使塌鼻头讲清爽是一碗龙虾泡饭,就不一样了。龙虾,黄伯伯从来没有吃过,龙虾烧泡饭更加听也没有听到过。说不定,一碗龙虾泡饭就会让黄伯伯回休息室去看一眼,假使黄伯伯转身离开码头,触霉头的晦气事体大概也就捱过去了……

    有辰光,事体往往总归朝相反方向发展,黄伯伯看着走远去的塌鼻头,猛地想起来了,上班前头,工会主席老秦讲,要塌鼻头去写一条横幅。因为塌鼻头写得一手好字,老早点,每个单位都有共同的传统,一碰到有啥大事体,都行写标语,挂横幅,所以,码头上无论有大事体还是小事体,就要寻塌鼻头,塌鼻头就像了码头上的紧俏商品,三日两头都会要赶场子。今早,港区领导要来码头检查卫生,又要写标语了,黄伯伯赶紧叫牢塌鼻头,吩咐:“秦主席要侬去写条横幅,快点去。”

    “今早小张请病假,船上缺人手。”塌鼻头是组长,晓得今早人手紧张。

    “就侬闲话多,一条横幅要写一年?快去快回嘛。”一向好脾气的黄伯伯因为今早身体不适宜,心里烦躁,有点偏执,事体就朝歪里去想了,觉得塌鼻头不听闲话,尊严受到了挑战,所以便偏要拧着做,不但闲话讲得偏激,还赌气地一把扯下塌鼻头肩上的搭肩布,朝自己肩上一披,讲:“我顶侬”说着走向下船的跳板……

    照道理,队长是不需要下船的,所以塌鼻头还想讲两句,争辩一下。看到黄伯伯头也不回地朝自家挥着手,意思叫自家快点走。塌鼻头心想:算了,让师傅顶一歇,写横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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