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又到了星期四——要跟傅妙言见面的日子。
司眠隐隐地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惧，这意味着她又要出门了，又要将自己不堪的一面展露在傅妙言的面前。
司眠对傅妙言的感情颇有些复杂，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傅妙言，各种意义上的。
傅妙言长得并不是慈眉善目型的，没什么亲和力，但司眠总觉得她莫名的亲切，让她忍不住去依赖她。
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像是几百年前她们就认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彼此的神经，哪怕只是一次两个小时的见面，就足够让她们都期待着下一次的到来。
傅妙言这次早早的就到了办公室等待，她本来应该在司眠来之前看一些资料的，可是一直静不下心，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没有一刻能老实下来。
傅妙言摸着胸口，感觉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暗自想着是不是该去检查一下身体了，不然这持续这么久的心律不齐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看会儿资料吧，可怎么也静不下心，那就起来浇浇花吧，花都快给她淹死了。傅妙言站在窗台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头看，像是期待着什么人出现。
天气逐渐转冷，傅妙言今天穿了件千鸟格的棕色西装外套，下身是白色阔腿裤，显得她又温和又娴静，既是她的风格又显出与平时不同的独特色彩。
几乎可以称得上盛装打扮，傅妙言自己却浑然不觉。
傅妙言一半是放松心情一半是绷紧了心神，终于看到属于佟蓉那辆黑色路虎进入视线，降低了车速。
先是佟蓉从驾驶座下来，她弯着身子对着车里说了两句话，没一会儿副驾的门就开了，司眠毛绒绒的脑袋顶出现在了傅妙言的视野中。
傅妙言的心跳又一次失衡，她轻轻地拍了拍胸口，从窗前离开，坐回了办公桌前。
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傅妙言沉声道：“进来。”
很快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傅妙言没有抬头，她说：“先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起身，视线仍没有看向来人。
司眠没注意到傅妙言的不对劲，她听到傅妙言说倒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回荒谬却刺激的幻想，脸又微微发烫起来。
傅妙言接了水回来，站到司眠面前，这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司眠身上。
司眠今天穿得竟然跟她差不多，棕色的毛衣，里面还有一件黑色高领打底，下面是一条奶白色的长裙，刚好遮住她纤细修长的小腿。
傅妙言的嘴角愉悦地勾了勾，她看向司眠的眼睛。
在心理咨询中，眼睛是很重要的获取信息的渠道，有些东西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很奇异的，当她望向司眠的眼睛，方才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镜片后面是一双很平和的眼睛，跟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今天心情不错？”傅妙言笑道。
司眠接过傅妙言递给她的水抿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
她今天的心情确实很平静，昨晚又是一个不眠夜，今早又兴奋的过了头，司眠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块耗尽电量的干电池，没办法再展露出别的情绪。
如果说把大脑比作湖水，那属于司眠的那片多半时间都是沸腾的，蒸汽与滚烫的水交织，烫得她不得不精神奕奕，神经质一般地做这做那，仿佛身后有人拿着鞭子驱赶一样。
而现在她的头颅好像破了个洞，所有的湖水都流走了，露出干巴巴的湖心。
司眠却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宁静，这是少有的没有人在她脑子里说话的安静时刻。她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躺倒在沙发背上，头往上抻，伸了个不完全版的懒腰。
而就这么一舒展，脖子上的痕迹被傅妙言尽收眼底。
这样的痕迹对傅妙言来说并不陌生，她见过许多来访者有自残甚至自杀的倾向，胳膊大腿上都是血淋淋的划痕。
但司眠脖子上的明显是掐出来的痕迹。
傅妙言想了想，还是问了：“最近情绪有没有什么不稳定？”
司眠缓慢地眨了眨眼，说：“还好吧，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说着还笑了一下。
傅妙言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之前有精神类的疾病史吗？”
“有，抑郁症。”司眠说，“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最近好像是有点复发。”
“什么程度？”傅妙言问。
司眠想了想，说：“就是脑子里一直有人说话，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清，就是觉得很吵，很让人烦躁。”
这是典型的轻度抑郁症的症状。傅妙言记在心里，接着问道：“还有吗？”
“我最近能看见人了。不，不是最近，”司眠一边想一边说，语速很慢，语序也有些混乱，“大概有两三个月了，我能看见我妈妈，有的时候还有我爸爸。”
傅妙言坐到她身边，没有贸然去触碰她，而是循序渐进地靠近她，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爸爸妈妈？”
司眠说：“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们都去世那么久了，不是做梦还能是什么？”
产生幻觉，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
“他们就站在我的卧室门口，叫我过去，我过去了，他们就抱着我。”司眠的眼睛抬了起来，望向虚空，涣散着没有焦点。
“然后呢？”傅妙言的声音仍然很温和。
司眠想到后面的时候面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眉头皱了起来，“后来就只梦见爸爸，爸爸浑身是血，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刀。”司眠比划着，反手在自己肚子上比了比。
傅妙言看着她把手转过来贴向自己的右下腹，右手贴在左下腹，还是食指大拇指贴着的别扭姿势，傅妙言琢磨了一会儿，悚然一惊：这个姿势，司眠的爸爸应该是被谁刺伤了的。
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傅妙言看着司眠痛苦的脸，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后来呢？”
司眠的眼睛慢慢闭上了，“他说快跑，快跑，我就使劲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就不见了。”
司眠：“后来就只能见到妈妈了，妈妈叫我起床，说带我去游乐园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假的了，他们从来没有带我去过游乐园，就是在要去的那天……”
司眠突然中断了讲述，面露痛苦，冷汗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脸往下落。她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什么甩出去似的，眼镜都飞出去老远，身子也往下滑，整个人慢慢侧卧着蜷缩在了沙发上。
傅妙言不敢动她，只能轻声且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司眠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嗡鸣声，那些字句浑浊又清晰，她茫然地睁大眼睛，就看到那些声音慢慢凝成了实体，拼成了一个硕大的，带着感叹号的“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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