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如洗,惨淡地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光影,捕捉着窗帘浮动。
我没回答段亦然的这个问题。
因为只是遗憾。
遗憾在别人20岁过着多彩朝阳大学生活的时候,自己却早早地告别了那里的一头扎进深渊。
在别人因青春而挣扎,为梦想而奋斗的岁月里,左边十步把阁楼走完了,右边十步又把地下室走完了,把自己人生就这样走完了。
规定时限到的那天,是阳光明媚、鲜花烂漫的春日,告别了连日的阴雨,阳光总算透进这间房间,透进一个孤寂多年终蒙灰尘的躯壳。
段亦然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支着下巴望向镜子里的我,梳好头发后拿起一个米白色的珍珠发夹将一侧头发挽起,深陷囹圄一般惨淡的脸色太不符合一个即将远行的人了,于是我拿起梳妆柜上的一根口红回头冲段亦然露出一个只有向陌生人借东西时才会有的,带了点歉意和询问的微笑。
“我可以涂这个吗?”
段亦然怔愣了一下,随即手足无措地站起身走过来道:“我给你涂。”
她接过口红抬起我的脸弯腰凑过来,眼神对上时却闪躲了数下,随后咽了咽才屏息专注地向下凝视着我的嘴唇,手有些颤地一点一点上色。
阳光下她眉眼泛着浅棕色的光泽,时不时微蹙起来更显得那其中深邃幽静,往下还是那颗要凑得极度亲密才可以细看到的泪痣——象征命运多舛的泪痣。我抬手摸上衬衫领子下的咬创,段亦然跟着一抖停了手,眼神忽明忽暗的直恍惚。
“这个疤痕不要再留了。”
有关我的一切都不要再留了。
“还是留着吧。”她反应过来握住我的手攥进掌心里,攥得紧紧的,“让它提醒我这辈子都要好好对你。”
这辈子,我笑了一下,这辈子不是早在这块伤疤钉下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不是更早在法兰克福就结束了?
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呢?我和你为什么就不能再早点呢?
从你把我推进那座别墅之前,你有好好对我的你还记得吗?我就是要去那里,再看一眼那时的你,告诉你,谢谢你。
◇◇◇◇◇
坐快车从s城赶到t城不过半天的时间。
一下车段亦然伸手就要招计程车,被我按住了。
“怎么了?”
“坐公交车。”
她一皱眉,“这个时间段是节假日,出去玩的人多会挤。”
“我想坐。”
她纠结了一会儿后轻轻叹口气,点点头道:“听你的。”说着长臂一揽把我抱进怀里。
等上了车,人挤人虽然谈不上,却也是满满一车厢的男女老少,出门踏春游玩的、结伴来参观大学城校园风景的,整个车厢充溢着欢声笑语的交谈。现在三四月份,有些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带出静电的“劈啪”声,浮尘溶在光之隧道里上下游动穿梭,而在一侧玻璃照过来的热度之中,在这一切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之中,我却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幸福——再也不是死亡,离别和撕裂,而是人世间悲痛的另一面,是我鲜少触碰到的那一面。
段亦然一手握住横杆,另一只手捧住我的背正面抱在怀里,这一幕像当初又不似当初,当初的她想方设法的要伤害我,现在不一样了,可我到底不愿意再去深究那不一样的地方。
就在我随着车子的颠簸一点一点刮蹭段亦然的衣服,蹭得有些困倦刚要枕进她怀里睡一会儿时却猛地一阵心悸,段亦然在我脊背上滑动着摸了把安抚道:“怎么了?”
我四处一张望,便明白过来这潜意识的刺痛感来自于哪里——旁边背靠扶手聚在一起的几个年轻女孩瞄着我们不停地窃窃私语,兴奋地在那笑;几个拿着手机的人也不看屏幕,而是上上下下完整地打量着段亦然,那些眼光只是带着好奇和惊异,却令我如芒在背。
车开进地下隧道时,一切短暂地陷入漆黑之中,像极了无数个放学回家的傍晚,我透过反光的玻璃看着段亦然压低棒球帽走到我身后,那时候为什么从没有一个人看过来?
等穿过隧道,段亦然顺着我的目光往旁边看去,离得近的那人一惊,慌忙低下头滑手机。段亦然似乎这才感受到了,整个人开始紧绷,显得那样拘束煎熬和不适应,我以为她快要受不了周围的视线把我放开了,然而下一秒她却更加用力地把我按在她身上,手横住我的肩膀箍得死死的,声音低沉道:“你想睡就睡,不用管。”
结尾
站在马路的另一面,隔着一整个川流不息的世界——灰白色的空间,地上跪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却是满身的红。
是那种被鲜血浸到湿透的红,那种永远都描述不清的红。
红的灼热,红的刺目。
汗从耳后落入颈窝时烫的我一抖,就像有人埋在我身上哭泣的那股热度,哽咽声恰在耳边“尚恩……”一回头,却只见那人五官模糊一团。
迎着橙红的暮光我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想要去辨认她的脸,可怎么看,怎么陌生。
就像有什么原本多年铭记于心的东西一瞬间被连根拔起,一条可以找到记忆的线索,一点可以让我脱口而出的印记都不留下。
人群潮来潮去。
她对我终于没了意义。
“逛了一天累不累?”段亦然说着拿袖子擦我耳后额头的汗。
是啊,逛了一天了,这一天我几乎找遍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怎么都找不到。
只有等闭上眼睛她才会出现,好像她只存在于我过分放大的回忆里,在我努力编织的幻境里,在自欺欺人的谎言里。
一个虚象,一个影子。
“段亦然,对不起。”
袖子顿了顿,“什么?”
“一直撒谎说爱你,对不起。”
我找不到那个你,所以我没办法再骗自己——我爱的其实是当年被过度需要的错觉,是年少无知被幼稚追求的悸动,我明明知道你早不是那个她了,却还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样地纠缠你,骗你我爱你,对你抱有莫名其妙强加而来的期望,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尚恩你又开始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段亦然有些无奈又生气地收回手,“我不知道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反正终有一天你要原谅我,我等你。”
◇◇◇◇◇
夜幕彻底降临,车窗外霓虹的光影快速略过,快的像我这一生的走马灯。
时间一点一点地挤过来,氧气逐渐剥离,我一下揪住衣角硬忍着喘息的痛苦,维持镇定到指尖蜷缩颤抖。
段亦然奔波了一天,只是疲惫地将头一下坠在我肩上,神智半清醒半模糊,五指扣住我的右手,戒指撞在一起时她道:“你知道你这副一点都不想看到我的样子,和那个女人有多像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立马被刮进来的夜风扯得支零破碎。
“好像无论我怎么渴望,你们都当我是垃圾一样。”段亦然一下收紧手掌,“就像我当时只是想让她抱抱我而已,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只是想让她抱抱我。”额角渐渐横出一条青筋,“可她却像踩死一条臭虫一样踩我,那么用力,咬牙切齿地要把我踩穿为止。”
我一下按住车座底,有什么东西快要在我身体里四分五裂了。
“但就算这样你们也是我一个人的,再怎么恶心厌恨也都是我的。”段亦然像在自虐一般道,“我一定要等到你们真正说出爱我的那一天,谁都不可以和我抢。”段亦然一字一顿道,“谁都不可以。”
肩上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在我眼中开始再度清晰起来,白雾散去露出的却是我的脸。
那个被全世界拒绝抛弃,被当成垃圾一样按在地上踩,边踩边哭着求踩我的人能爱我的程尚恩的脸。
眉毛皱一下,眼泪自己就能痛苦地坠出烧红的眼眶。
我扭过脸将手搭在窗边,段亦然也重新阖上眼皮沉沉地睡去了,睡前她轻声道:“等天一亮我们就重新开始吧,尚恩。”
细雨飘洒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灯光朦胧,谁也不会注意到一条从窗口偷偷流逝出去的生命,如尘土般游荡,下水道,车轮底,纷乱的脚步下,都是它的归宿。
隧道即将穿过,这是没有曙光的明天。
番外篇——圣径
“语涵小姐来了”听到管家开门招呼的动静,长期给段家做饭的阿姨赶忙将饭菜摆上托盘端出来道“刚好要去给太太送饭您就来了”
段语涵脱下外套递给管家,走过去驾轻就熟地接过餐盘闻了一下,在热气氤氲中笑弯了眼睛“做这么多好吃的,辛苦冯姨了”
任谁见了这双满含深情笑意的桃花眼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泛起阵阵温暖的涟漪,冯姨也跟着慈祥地笑了一脸道“哪儿啊,都是分内的事”望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段家大女儿不禁想起她14、5岁上这儿吃饭时自己还是第一天上班,看见她和小段亦然端坐在同张沙发上活像两个一大一小的白瓷娃娃,那时候她还感叹需是这种有钱人家才能把孩子养的那么精致水灵,不过段语涵要比段家那个小女儿爱笑许多,也更讨人喜欢一些。
“哦,还有果盘没拿”冯姨突然想起来一边回身去厨房一边唠家常般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你婶婶了?不是前几天还在公司帮忙吗?”
“说起这个,我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硬抓过去凑数的,去了也添乱还不如抽空多陪陪婶婶”
“语涵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我前些天还听到段先生一个劲儿地夸你聪明会做事儿呢,你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忙也来看看自家婶婶,想她亲生女儿八百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
段语涵端着餐盘乖乖地站在那等着,听到这句话不禁腼腆地一笑。
只是如果有谁能细细审视这个笑容就会发现,那其中有多虚伪僵硬,看上去明明是羞涩温暖的,却与阳光如此格格不入。
肘间夹了本精装圣径跟着上了二楼,冯阿姨在开门前先冲里面知会道“段太太,是语涵小姐来看你了”加上这句是防止里面一听到钥匙转锁的声音就发了疯地闯出来。
朝冯姨略点了头微笑她才安心地掏出钥匙开门然后忙不迭地下楼就像里面关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段语涵回身默默看着她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才推门进去将餐盘放在地上,反锁门的最后一瞬,整张脸顷刻陷入黑暗之中。
应付世人的那层面具一旦摘下,露出将是一张因隐藏太久而扭曲到变质的笑脸,那个笑如此真挚生动,是只有向内心最污潦的部分俯首时才会有的弧度,黑暗中只剩一双眼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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