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剑风呼啸,当顾经年意识到裴念这一剑是朝他的脖颈处劈下时,那始终淡定的眼神中才泛起波澜。
剑锋砍进皮肤,溅起血光。
顾经年没躲,反而迎了上去,耸肩,以左肩胛骨接住劈砍之势,在骨头碎裂之际,右手捉住了剑刃。
裴念必然算是武道高手,轻功灵巧,出剑迅捷。若说有短处,只在于年轻、经验少,身为女子、力道弱。
她往日过招,从未见过任何人是像顾经年这般应敌的,一愣,有了个下意识的抽剑动作。
电光石火间,顾经年已欺身而上,左手竟还握着一支钗子,狠狠扎向裴念的喉咙。
大概是被砍的经验非常丰富,他熟练得可怕,与裴念查到的“不会武艺”的情报全然不同。
方才裴念出剑前还喊了一声“受死”作为提醒,且留了力,并非真下死手。相比之下,顾经年要狠厉得多,毫无留情,一出手就只为了致命。
也就是裴念迅捷,错愕之下还能一躲,钗子径直插进她的上臂。
她顿感后怕,感觉与死亡擦肩而过。
顾经年凶狠如野兽,钗子连刺数下,裴念险之又险地避过要害,半边身子血流一片。
她右手握剑,想要收回,可顾经年右手死死把剑按进他的肩胛,剑刃竟是纹丝不动。
裴念忙镇定心神,左手擒龙决出手如电,捉住他的左手,“嗒”地折断,接着一掌猛击在顾经年的胸膛,震裂他的肺腑。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剑锋顺势劈进顾经年的半边身体,顾经年胳膊勾住她的手压死,用头重重砸在她头上。
“咚。”
裴念有点懵。
换成别人,她早把对方打死了,没想到还会被砸一个头锤,若说对方不是人而是怪物,可眼前的脸庞又是如此俊朗。
顾经年再砸。
裴念一把捉住他的发髻,用力一扯,几乎要把头皮都扯下来。
“呃…”
痛叫的反而是裴念自己,因为顾经年干脆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她喘不上气,推不开他,从靴子里拔出防身的匕首,猛刺顾经年。
“噗噗噗噗噗噗…”
不知刺了多少下,温热的鲜血裹得裴念满手都是,鲜血染进她的锦袍,浸在她身上,又热又黏。
她终于感到了恐惧。
不是怕死,而是恐惧于无论如何她都杀不死顾经年。
就顾经年这种粗陋的武艺,平时她能杀几十人。若重新来一次,她也能一剑斩下他的头,但现在她绝望了。
“停…”
裴念不再刺,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这一个字。
她努力侧过头,不让顾经年咬得更深。
“停下…我帮你…”
终于,顾经年也失血过多,没有力气,松了口。
裴念松了剑柄,也丢掉匕首,道:“我没…想…杀你,没想杀…”
她的右手一直被他压着,过了一会,左手也被摁在了地上。
顾经年被折断的左手开始恢复了。
“我若想杀你…就不会屏退旁人了。”裴念终于得以喘着气,道:“而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他们会围杀你,砍掉你的头,烧掉你的身体。”
她其实不知这样能否杀掉顾经年,只知对虺蛭是有用的。
顾经年简单直白地应道:“我杀光你们。”
“你杀不光的…你会死,还会牵连顾家。”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裴念尽可能以轻柔的语气道:“至少,你阿姐对你是好的…不是吗?你在乎的,她怀胎九月,马上就要生产了…顾家谋逆大案若坐实,她亦难幸免,而我相信顾家清白…”
她像是在安慰一头野兽,目光诚恳地看着顾经年。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一旦放任顾经年失控,不知他要杀多少人。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是什么人,我并非是来杀你…我们先关上门,若让旁人见到,你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顾经年往门外看了一眼,院子里依然安静,可见裴念确非想杀他,目的还是试探。
他这才拾起地上的剑与匕首站起身,关上屋门。
裴念从怀里掏出伤药,艰难地洒在脖颈上,扯下衣襟给自己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仰面躺着,缓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
“你是虺蛭吗?”
“不是。”
“那是你饲养的虺蛭?是你做的局?”
“不是。”
“但你和虺蛭一样能死而复生。”
“不一样。”
裴念知道不一样,至少顾经年是有理智、能沟通的存在。正是因此,她才屏退旁人,独自确认。
接着,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你们都是异类,顾将军培养了你,也培养了虺蛭?”
“他没有培养我。”顾经年道,“我生来如此。”
“你是异人?”裴念讶然,“何族?”
“我也一直在查。”顾经年依然是想问就问,“昭文馆有十卷风物志,你能否拿给我?”
裴念一愣,道:“那是宫中书阁,唯大学士可借阅,我想想办法吧。”
她竟还是答应他了。
顾经年点点头,坐回榻上,道:“虺蛭与我无关,与家父也无关。”
“若有旁人知晓,必不信,但我信你。”
裴念很清楚,旁人若发现顾经年的秘密,绝不会管顾经年与虺蛭的不同,只会将他当成治罪顾北溟的证据。
她此前并不了解虺蛭,直到今日又死了七个属下,才意识到事情不对,遂简单说了今日的遭遇。
“它像尸蛭,吐涎产卵,寄尸而生,两日即尸变。顾将军所献俘虏从扬沙川至京两千七百余里,至西郊之变历时一月,若有异样,这么多的人、这么长的路、这么久的时间,不可能不露端倪。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如你所言,俘虏是回京之后才被种了虺蛭。”
顾经年讥道:“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你们现在才知道?”
“所以,信任很重要,我们已费了太多时间在猜忌怀疑上。”
裴念勉力起身,走到顾经年面前,注视他的眼睛。
“我既信你,你也务必信我。”
“凭什么?”
“今日所见,虺蛭繁衍之盛、生长之快,倘若数量一多,绝难铲除,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裴念道:“我绝不容有人饲养如此妖物!”
顾经年没有回答,转过头去。
他并不愿为了与他无关的旁人,而把自己的秘密掏给裴念看。
“要证明顾家清白,我们目的一致。”裴念继续劝说,“我之所以信你,因你在药铺本可以抽身而去,但你还是杀了虺蛭,否则,方才那一剑我不会留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会替你守住秘密。”
顾经年沉默了半晌方开口,道:“可知我姐夫在何处?”
“不知,我派人跟踪他,但跟丢了。
顾经年有些疑惑,道:“你可知汋京有情报贩子?”
“知,北市瓦舍便有。”
“她没告诉你有一人被称为麻师,与此事有关?”
裴念眉头一蹙,道:“我未听说过,此事我会查。”
“我只知这些。”
“陆晏宁去了何处?”
顾经年不说,只道:“我安知你打探此事有何目的,万一是为阻止我姐夫证明顾家清白。”
“明日便要查抄顾家,我何必多此一举?”裴念从怀中拿出那份带血的调令,故意施压。
“既如此,告诉你也来不及了。”
“若我阻止开平司对顾家动手呢?”
顾经年略作沉吟,道:“我可以带你去,我也得去,确保你不是为了毁灭证据。”
“好。”
“我得先回去一趟,问我姐夫的行踪。”
“有必要吗?”
“必须。”
顾经年态度很坚决,他还有一桩要事交代顾采薇。
“好。”裴念道,“一言为定。”
说罢,她伸出手,擦掉顾经年脖颈上的血迹,目光看去,伤口的边缘皮肤完好。
手指正要掀开那被割破的衣袍,被他挡了一下。
“我得查看你的秘密。”裴念道。
顾经年淡淡扫了她一眼,移开了目光。
裴念蹲下身,解下他的腰带,褪下了他的衣袍。
只见少年的身躯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又撕下一块衣襟,擦拭着他小腹上的血污。
她就那么看着,看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看到里面的内脏正以肉眼能隐约看到的速度在一点点地愈合,然后,腹部被刺烂的肌肉渐渐组成一块、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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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司,西侧门,随着几个伤者被抬进来,场面略有些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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