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朕将太子赔给你，如何？”
夏芷歆下意识要皱眉。
她很不喜欢陛下这么说话，什么叫一个儿子伤害了她再赔她一个？他将太子殿下当什么了？萧旭谦配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吗？退一万步说，就算萧旭谦是个能与太子殿下相较的人物，陛下作为太子殿下的父亲，还是个人人皆道偏爱太子的父亲，如何也不该说这种话。
他开口前竟连询问太子的意见都不曾。
对太子没有半点尊重。
仿佛太子在他眼中就是个可随意赔出去的物件一般。
有些担忧地朝萧旭尧看去，夏芷歆见萧旭尧略显病态苍白的面容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瞧着丝毫未受陛下这些话的影响。
夏芷歆忽而百感交集。
心情并未因此有半点轻松。
诚如太子所言，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如此，属于普通人的情绪他都会有。他不是铜墙铁壁并非无坚不摧，他也不是什么性情漠然到对一切都不在意的人。
也是会受伤的吧，心里也是会难过的吧。
正想着，她就对上萧旭尧抬起来的眸子。
二人短暂地对视。
分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分明他眼中情绪并无多大起伏，夏芷歆还是从里面看出了他的安抚之意：
让她不要为他担心，让她不要为陛下的话紧张担忧，告诉她一切有他在。
对于陛下的话，夏芷歆紧张没有，担忧确实有一些。
她只怕应付的时候在言辞上有不当会让自己陷入到新的麻烦中。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当权者，陛下若是寻到可不落人口舌的理由，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很容易。
但接收到萧旭尧的安抚后，她的担忧就慢慢淡了下去。
惊诧地看着崇德帝，似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噗通”跪下，“陛下，臣女惶恐！”
“太子殿下功绩无双，也是为国为民才落下这一身病痛，臣女对太子殿下只有感激和满心敬重，如何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去亵渎了太子殿下，还请陛下明鉴！”
再次对上萧旭尧的目光。
夏芷歆略心虚。
暗暗冲萧旭尧使眼色，告诉他这些都是搪塞之言，并非她本意。
“而且……”夏芷歆脸上的惶恐之意不见，她直直看向崇德帝，“而且陛下将‘赔’之一字用在太子殿下身上，委实不妥。”
“太子殿下早年战场拼杀守我大燕朝国土，不让外敌踏入我大燕朝半寸地界，甚至收复了遗失已久的北疆十三州，功在千秋，后又协同裴相颁下一系列利民之策，才得以让我大燕朝有如今和乐繁荣的景象。这样的太子殿下，实不该受到如此轻视和慢待。”
“陛下是明君，您知人善用爱民如子，正是有您这样的君主，太子殿下及其他有能之士才得以发挥自身才能造福百姓。可您这样的明君，却如此轻视于大燕朝有大功绩的太子殿下，臣女实在是意外。”
“陛下，都说您最是宠爱太子殿下，可臣女此番瞧着却不像。”
一番话出，周围的人都惊了。
包括萧旭尧。
不过其他人是震惊于夏芷歆竟敢如此大胆，或心里妒忌太子能得她如此相待或暗暗为她捏一把冷汗。
萧旭尧则不同。
他惊是真的，却更多是惊讶于夏芷歆竟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她那么聪明，多的是方法巧妙地将自己完全摘出来，而她却为了他将自己置于更艰难的境地。进宫前分明都与她说了让她什么都不必管，一切自有他。
夏芷歆又何尝不知。
她也知道自己此番有些冲动了。
可她委实看不得他们太子殿下被人如此轻慢对待。
那是个神明一般的人物，为大燕朝的臣民受了那么多罪，连已经不会再随便给予他人同情心的她都不自觉对太子殿下偏心一些，陛下作为太子殿下的父亲，怎么能……
崇德帝盯着夏芷歆没说话，没有笑意的眼神格外给人压迫感。
夏芷歆却并未直视他太久，说完话便伏首叩头：“臣女僭越妄言，请陛下责罚。”
“僭越妄言？”
崇德帝看着跪地叩首的夏芷歆，意味不明地开口。
夏芷歆心中并不是一点都不担忧。
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可不想自己折在这里。
但她也没有后悔就是了。
说了就是说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夏芷歆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落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就是惶恐极了。
“陛下。”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来自萧旭尧。
主位上的崇德帝身形不自觉微微僵住，一点点移开投在夏芷歆身上的视线慢慢转向他。
自走进来坐下到现在，这是崇德帝第二次直视萧旭尧的眼睛。
第一次是崇德帝踏进门的时候。
也就是说，自那之后不管是说话还是其他，崇德帝都是避着与萧旭尧直接对视的。他说将太子赔给夏芷歆的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萧旭尧坐在椅子上，自然地靠在椅背上，姿态不算端正，甚至透着一丝慵懒随性，却不会叫人觉得他散漫失礼。相反，他这样的姿态反衬得他气场更强。
那是一种无需刻意表现，于骨子里就自带的气势。
给人以威慑，让人心生忌惮。
坐在主位上的崇德帝看着，放在案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
“陛下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询问的，大可直接找孤，何必去为难朝阳一个小姑娘。”
崇德帝看着他，动了动唇似是要说话，萧旭尧却没给他机会。
萧旭尧直接将视线转向夏芷歆，“朝阳。”
不说其他人，伏首叩头看不到周围情况的夏芷歆在听到萧旭尧那淡淡如清风过的声音传来时，心下都不由微微一悸。
不过夏芷歆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更多是被震慑住，她则更多是担心。担心萧旭尧会就这般撕开他们父子间平和的假象。
诚然有些事不过是早晚，但很明显眼下并非好时机。
夏芷歆循声抬头。
“起来。”萧旭尧对她说：“起来，站到孤身边。”他轻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示意。
夏芷歆有些犹豫。
毕竟陛下还在这里。
“不必担心，陛下不会因着两句话就要罚你一直跪着不允起身，陛下的心胸还不至于狭窄至此。”他抬眸看着崇德帝，面上依旧不带表情，神色淡然：“陛下，孤说得可对？”
崇德帝看着他，眼眸微深，让人看不太清情绪。
“起身吧。”
话是对夏芷歆说的，崇德帝却不看夏芷歆，视线始终未离开萧旭尧，就这般静静与萧旭尧对视。
今日穿着打扮本就隆重，头上发饰压得夏芷歆都有些累，能不跪着受罪她当然乐意。忙道谢起身依言走到萧旭尧身侧站着。
自然也将萧旭尧与崇德帝无声的眼神交锋尽收眼底。
等夏芷歆站到身边，在他抬手便能触及的地方，萧旭尧才再次开口：“陛下所言孤待朝阳尤为不同，确有其事。”
“自多年前无意救下年幼落难的朝阳将她一路带回盛京，孤对她印象就很好，只是后来孤多在北疆领兵极少回盛京，与她便少了往来。而后再回盛京久住，就是孤在战场身受重伤险险捡回一条命之时。彼年朝阳已长大又有婚约在身，孤也需闭门养伤，更无往来。而今既有机会再有交集，本就对她印象很好，孤待她有不同合情合理。”
他侧头看了夏芷歆一眼：“如朝阳这般合孤眼缘的人着实不多。”
“孤久居东宫，如今难得想交个朋友，陛下也要干涉？还是说，孤今时不同往日，早已形同废人，所以连交个朋友的资格都不再有？”
这话谁敢接？
没人敢。
包括崇德帝。
“……朕何曾说过你不能交朋友？”
“允川，朕不是在干涉交友，更不是不准你交友。相反，朕很乐意看到你愿意主动与人相交，而不是整日将自己困于东宫不出。朕见你愿意与朝阳结交，心中只会为你感到高兴。是以见你待朝阳不同，即便明知她刚与老五退婚又给她和你赐婚会惹人闲话，朕也打算为你们赐婚……”
“赐婚便赐婚，何以要端出教坏了一个儿子拿一个作赔的说辞来。”萧旭尧打断他。
语气没有刻意强硬，却处处透着强硬。
“陛下这是将孤当个物件了？”
被他平静却难掩幽深的眸子看着，崇德帝有点承受不住，身形微微紧绷，视线下意识避开。
只避开一瞬崇德帝又好似猛地反应了过来，再次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直视他：“允川，你是朕的儿子，是朕最优秀最看重的儿子，你说朕将你当个物件，是在扎朕的心吗？自你母后离开，朕便将你带在身边，朕亲自教你读书习字亲自教你骑马射箭，你扪心自问，这么多皇子中朕是不是对你最好最上心？”
在场还另外三个皇子表情各异。
总归脸色都不算好看。
“朕方才那般说话不过是故意的，朕想看看朕都如此过分了，你还能不能继续无动于衷。可惜令朕失望了，你竟是连生气都没有，便是难得与朕有点辩驳，你都是用着如此云淡风轻仿若旁观者的口吻。”
他望着萧旭尧，眼底有感慨有伤怀：“允川，从前的你便是性情再沉稳，人也是鲜活张扬的，你这样的变化，让朕……很是担忧。纵然太医院所有太医和朕着人寻来的所有大夫都说你……说你的身子再难痊愈，至多只有两年……朕、朕也不愿看到你就此放弃。”
“允川，你是朕的儿子，朕希望你好好活着。”
说到后面，他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
情真意切。
“呵。”
换来萧旭尧一声低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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