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着炭盆的餐厅暖气氤氲。
每个人脸上都烫轰轰的。
我像个病殃殃的鹌鹑，垂眉耷眼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闷闷吃了块牛排。
饭桌上，周盈盈优雅展示学识。
她说上海日新月异，充斥着新鲜物件儿，从精密的钟表到转盘电话，再到四轮汽车，生活和出行都便利了不少。
她还说三纲五常、君父臣本与发展背驰，商人应该充分展现逐利追名的本性，这样才能激发斗志，创造更多的效益。
她的阐述有理有理，不像课本上的总结缺乏验证，她有自己的逻辑和观点，轻易不被动摇。
我听得正入神，可她一转话锋，扯到了我身上。
“楼小姐有中意的人了吗？”
话一出，三姨太便顶着一张玉盘脸，坏笑地看着我。
“哎呀，没有没有，从没听她说过。”
将我收拾干净、打包送到傅戎炡枕边的楼伟明心虚眨眼，避开了我的视线。
这问题多余，我中意与否又不作数，楼家中意就可以。
三姨太目光热火，一会儿落在我身上，一会儿又落在傅戎焕身上，忙碌的像七月初七的月老。
难不成是想撮合我们？
“嘉玉这孩子也没什么爱好，平时就是学校、家里两边跑，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她实在不比周小姐。
玉儿原先流浪在外吃了不少苦，性子也养散漫了，后来好不容易才接回家里，我和二姨太就操心着，轮流教她〈女训〉，这才改了一些粗陋脾性。
我前些日子去张贺年的戏楼里听曲，一个人教国文的男老师说，一个人的潜力和福气就是他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周小姐是有福的人，傅二少爷与你处处登对，定能携手到老。”
三姨太牛头马尾拼凑出一通阿谀话，还不忘贬我两句。
林巧儿掐我一把，想让我说点什么。
我笑而不语，瞥了一眼傅戎炡。
将我从粗鄙中剥离出来，披上富家千金儒雅外衣的不是两个姨太太，而是傅戎炡。
这事他有话语权。
可他不冷不淡地切着牛排，没抬头。
我敛着眸子看向林巧儿，她也不再挣扎。
周盈盈一头青丝垂落在肩上，漂亮而动人，确实有福。
算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干脆起身给傅家两兄弟和周盈盈敬了杯茶。
饭桌上刀叉筷子继续碰撞，楼伟明把茶水当酒水喝，没一会儿就喝出了三两醉意。
他呷着茶水，毫不避讳，大谈特谈地聊自己的理想抱负。
“生意上不争老大老二，但求个老三老五，起码不能让洋人看扁，不过还得仰仗傅家提携、照顾……”
“以前我还想在兵场上耍狠，后来才知道我压根没开枪用刀的胆子，所以当不了大名鼎鼎的风流人物，顶多是揣着钱兜子装阔绰……”
林巧儿静静听着，渐渐生了困意。
她朝我眨巴眼睛，借口离开位置，跑到门外头打探二姨太的下场去了。
我也听得疲倦坐不住，便拎了净手的帕子来擦手，准备放筷子。
“楼小姐！”
傅戎炡声音幽幽，我愣了一下。
“下午送来的翻译资料楼小姐亲自都瞧过一遍了吗？”
他铁了心肠要将这无中生有的事演到底，那我便掏心陪他一把。
“看了一些，时间仓促还没细瞧”
“里头有些信息不能外泄，我以为楼小姐已经看的七七八八了，就想问问要回，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周盈盈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似是觉察出不对劲。
“什么资料？”
“是冯光年拜托我的事，早上路过楼家我就顺手将资料给了楼小姐！”
他故意加重语气，激得楼伟明狐眼打转，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三姨太举着叉子愕然，脸上悔意浓厚，她大约也在心底锤了自己两个拳头。
早知那资料那么重要，就该立刻复印一份。
周盈盈怔怔一愣，须臾后也说了话。
“是，我记得那资料极其重要，楼小姐若是看完，收回来也确实应该。”
看着两人言语打配合，连我也好奇起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悔！
早知道就拆开瞧一眼了。
可傅戎炡压根没给过我机会！
他将我带到书房交代一番，随后就带着我走了，离开前还留下一句“别把我想得太好”让我参悟。
我张张嘴巴要说话，傅戎炡却径自起身。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把原件拿回来吧，等下次我再差人送一份处理过后的送回来，免得到时候真惹出麻烦，两边也说不清，我和朋友也难以交代。”
两边？哪两边？
只见一向稳重的周盈盈立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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