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抿抿唇,看了那张毛巾一眼,见它干净雪白,没什么问题,而自己确实被雨水打湿,狼狈得很,也就道声谢接过了。正擦着发梢的水珠,男人又道:“姑娘方才所作所为,在下都看见了,实在是侠肝义胆,令人深感佩服!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凌文君,乃青州人士,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宁姝动作滞住,当下把毛巾扔还给他,道:“没兴趣。”要往楼梯上走。
凌文君却不想放弃,跟了宁姝两步,又道:“姑娘别误会,在下虽然唐突了些,但并不想冒犯姑娘……只是好奇姑娘你在手上涂的是什么?”
宁姝步子一顿,看向自己的手,上面还有些许紫色粉末。回头瞥他一眼,见眉眼间倒确实没有放荡神色,许是真的好奇,也就转向他解释:“这玩意是用毒蛇之王的骨头磨粉而成,其中还掺杂了几种毒花毒草,所以那蛇才会乖顺听话。”又道:“不过这东西你们东淮人是碰不得的,容易引毒上身。”
凌文君听到“你们东淮人”几个字,心中猜到她的来历,脸色微变,不过还是客气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解惑了,打扰到姑娘,实在抱歉。”
“没事。”宁姝语气淡淡,转身准备上楼。
眼风一扫,忽而发现门口走来一个身披蓑衣的熟悉身影,她又停了下来,脸上欢喜,几步跑过去:“相公你去哪儿啦!”
司烨取下蓑衣,迎上宁姝这明媚的笑容,阴郁心情倒扫去两分,嘴里却仍是道:“又乱称呼。”
宁姝轻哼一声,道:“少转移话题,这大晚上的,我都不知你不在房里。虽然你神秘得很,有事也不同我说,但你可不许一个人偷偷摸摸跑掉了。”
司烨讥诮道:“偷偷摸摸跑掉的人似乎不是我?”
宁姝脸上一烫:“……不说这个了!”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凌文君突然开口:“是司烨兄吗?”
司烨和宁姝俱是一愣,向他看去。随即司烨面露讶色,难以置信:“凌文君?”
凌文君不迭点头:“是我是我!一别两年,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你。”又看一眼宁姝:“没想到你已经娶妻了。”
宁姝的心立即顿了一下,见到司烨那阴沉脸色,赶紧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文君爽朗笑道:“嫂夫人何必害羞?我跟司烨兄八年同窗……”
司烨低咳一声,打断他道:“文君,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你为何会在此处?不是长留青州?”
凌文君拍拍胸口:“任务在身,需要赶回京都,路遇暴雨,才在这驿站临时歇脚。等雨停歇了我就走。”
“那家里可好?”
“好得很,我爹娘天天躺在院子里赏花晒太阳,要多悠闲有多悠闲,看得我真是羡慕不已。”
“哈哈,等你老了,也可如此这般!”
“你师父身体还康健吗?”
“嗯,前些时候他还破获了一桩大案,生擒盗匪十余人。”
“啧,不愧是当朝第一神捕,一出手果然不简单!”
……
见他们二人一言一句交谈甚欢,宁姝也插不上话,淡淡叹气,默默转身往楼上走去。
直到宁姝关上房门,司烨唇角笑意才渐渐退散,语气沉下两分:“走,去我房里说话。”
一进房间司烨便插上门闩,凌文君也把窗门合上,确定没有漏风的空隙,他们才到桌边坐下了。
“你去京都是因为雷亭涧的案子?”司烨直截了当问。
凌文君承认:“是的,有了些新线索,我们查到雷亭涧出事前跟某位大人有秘密交往。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纪巡按这封信我无权看。”
司烨长叹一声,道:“距当年命案发生已过去了五年,我们的线索去仍屈指可数。每次有些眉目,不久就会推翻,有时我真怀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凌文君也知道他的意思,感同身受,亦是长叹。
过了一阵,凌文君又道:“这次线索十有八九又会被掐,所以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因为它,我们被泼了多少盆冷水?有时想想,我们这样究竟为了什么?一个没有结果的案子,或许到我们死,也不会得到真相。”
司烨淡笑:“你现在怎么如此悲观?我可还记得,最初接第一个任务时,你信誓旦旦跟我打赌,二十年后,比一比谁破获大案重案多。”
凌文君想起那时,不禁也笑了,道:“十五六岁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得很!”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问:“你和那姑娘,究竟是……?”
司烨自知避不过,也就简单同凌文君说了和宁姝相识的过程,凌文君听罢,满脸惊讶。
“所以你们这也算青梅竹马了啊!”他笑着打趣。
司烨额角一痛:“这是哪门子的青梅竹马?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更为适合。”
凌文君窃笑:“我倒不这么想,若是五年前,你们就此别过,各不相欠,谁也不见谁便罢了。这五年后竟然能在望阳城里相遇,难道不是缘分?莫说东淮有多大,单单是你刚好去望阳城,她也在街上,这路人并肩接踵的,怎么就偏偏是你帮她抓到了小贼?所以啊,你们还真缘分得很。”
这点司烨确实无法反驳,低头默默倒了杯茶喝。
凌文君又道:“话说回来,你若不说那姑娘是贼,我确实还瞧不出来。方才你不在时,那姑娘帮了一个女人大忙,还顺便骂了那些看客一顿,可谓大快人心。”
想起宁姝之前买下小笼包,又在桃林里帮小孩子抛系桃木牌的场景,司烨唇角微挑,道:“这事她能做出来,我并不奇怪。”
凌文君清清嗓子,眼中添了两分促狭:“其实我还是想说,那姑娘生得如此好看,身手还不错,更重要是心地好,你跟她相处下来,竟然不动心?”
司烨单手拄额,瞥他一眼:“你别做官了,去做媒人吧!”
凌文君笑开:“就算我要做媒人,也先得把兄弟你这一桩亲事做成不是?”拍拍他的肩:“还是这么多年了,你仍然放不下曲风荷?”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司烨脸色渐渐沉下,秋水目中透出两分迷茫。凌文君看得分明,不免摇头感慨:“听我一句劝吧,曲风荷已经是莲妃,生活幸福,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跟她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司烨垂目,握着茶杯的手缓缓蜷紧,声音低沉:“以前不过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如今过去的都过去了。”
“那你还——”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适应罢了。”司烨打断道:“文君,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
见他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凌文君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腹中去。为了打破尴尬,他决定给司烨添满茶,只是刚拿起茶壶,司烨眼神瞬间一变,凌冽而锐利。
“进来!”
凌文君吓了一跳,正想问他什么意思,窗门忽然被外面拉开。一个婀娜身影颤抖着翻进屋中,浑身尽是雨水,说不出的狼狈。
看到果然是宁姝,司烨脸色更加阴沉,怒道:“现在不当贼当梁上君子了?!”
宁姝小脸苍白,抱着肩膀,眼神隐忍又难过,想说什么,几次三番开口却还是闭嘴,站在那里身子抖个不停。司烨看出两分异常,走过去想问她出了何事,冷不防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惊雷巨响接踵而至。宁姝一声惊叫,捂着耳朵蹲下身去,像鹌鹑般缩成一团。
凌文君的心跳了两跳,此时留在这里未免不合时宜,小声道:“司烨兄我就先走了。”说完赶紧离开。
司烨阖目一叹,伸手拉住宁姝胳膊:“打雷而已,起来。”
“不要碰我!”宁姝反手一抓,顿时在司烨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他倒抽一口凉气,手背上的血竟然泛出深红颜色,没想到宁姝居然会在手上留毒。
再看她这异常反应,回想之前都是她一个人在房间,司烨的心陡然提起,顺着窗户直接去到她的房间,检查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再折回时,一抹衣影却掠过自己身边,直接朝蹲在地上的宁姝奔去。
来者速度之快,伸出手将宁姝拉起,随后紧紧抱在怀中,动作皆在眨眼之间。司烨凝神打量他,片刻后想起他是桃林中见过的男子,有些惊讶。
“是你。”
温吟与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将宁姝抱得更紧,小声在她耳边哄着:“小九,没事的,有我在呢。”
宁姝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轻声喃喃:“他,他在看我!他死不瞑目……好多血……呜……”又开始流泪。
温吟与抚着她的背低语:“没有的事,他死了很多年了,走得很安详。”
“温小八你骗我……”
“是我不好。”
“你混蛋!”
“嗯,我混蛋。”
……
安抚宁姝睡去已是后半夜的事,温吟与背部湿透,轻呼出一口气。回头见司烨还站在那里,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登时笑道:“我又不是犯人,何必这样看我?”抱拳:“对了,方才事态紧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温吟与,小九的师哥。”
司烨目中淡然,道:“如此,你们还真是贼窝。”
温吟与连连摆手:“‘贼窝’二字并不适合我们,我与小九所行之事,所走之道,岂是贼能比的?”又道:“这几天辛苦你照顾小九了,这丫头不省心,老觉得自己厉害,其实特依赖人。若不是你这正人君子,我还真不放心让她跟着你。”
司烨沉默一瞬,道:“阁下既然跟了我们一路,为何此时现身?”
温吟与偏头看向宁姝:“喏,还不是因为她。这丫头一听到打雷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需要人陪着。”
司烨眉头微皱,想起方才她那受惊害怕的模样,且之前还不知她一个人在房间忍受了多久,心里忽然一疼,如同压上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手背密密麻麻的痛突然传来,他低头,这才想起宁姝误伤他的事,见小臂已有暗纹丛生,脸色不禁更加难看。
温吟与远远看到他的伤势,弯腰去解宁姝腰间不离身的荷包,摸了半天,找出个白色瓷瓶,朝他扔去。
“这是解药,快吃了吧。小九她擅毒,这毒有些厉害,耽误久了手就保不住了。要是她醒来见你断了手,少不得又骂我。”用手掐了掐宁姝的脸:“你这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要出了人命又是我替你收尸?”
司烨听到他的话,隐约猜到什么,服下药后把瓶子放去了桌上。
“你们不是贼,是往生鬼魅。”他语气不善。
温吟与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果然聪明。”低声喃喃:“往生毒焰,灼我骨血。苟延残命,世人不怜。无罪为罪,诛心夺智。鬼魅过处,哀鸿遍野。你和小九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吧。”
司烨挑唇一笑,很是讽刺:“正有此意。”说罢,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包袱,转身离开房间。
天将亮时,宁姝感觉到身侧一股幽幽兰香愈演愈烈,微微睁开眼睛。
对上温吟与那无比魅惑的笑容,宁姝先是一懵,而后心口发堵,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才来!”她给了他一拳,“你不知道昨夜打雷下雨?我等了你好久都没见你,没办法才只能过去找司烨,哪晓得他房间有人,我站在窗外面淋了半天雨……”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对了,司烨呢?”
“早走了,”温吟与一脸云淡风轻,“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房间,若他在,我哪儿敢现身?”
宁姝撑着床四处张望,果然没发现司烨的身影,甚至连包袱都没在了,心里顿时失落不已。
“这人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不会偷偷摸摸走……”她小声嘀咕。
温吟与揉了揉宁姝的发,道:“所以叫你别太相信东淮人,个顶个的精明算计,你偏不信,还好这次没栽大跟头。”收手:“接下来你还想去哪里玩?”
宁姝抿抿唇,心不在焉地用手扯着被角。
温吟与见状,桃花目里浮起一丝情绪,道:“你莫非是喜欢上他了?”
宁姝吃了一惊,连忙否认:“你乱说什么,我怎么就喜欢了?你知道我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他这不辞而别,我能开心么?”说完又翻了一个白眼。
温吟与稍松一口气,收敛不快,温柔道:“好了小九,咱们没必要跟个无关紧要的人置气。出来休假的时间只有这么一年,眨眼就过去了,有那时间郁闷,还不如想想要去哪里玩。”
这话倒是说进了宁姝心坎里,她轻笑一声,道:“别的不提,就这点真是无人能及你温小八!”想了想:“昨天司烨带我去桃林的时候,我觉得那儿挺美的,我们南地也没有这样的景色,可惜人太多了。不知道哪里有人少的桃林?”
温吟与笑:“所以说我了解你,已经打听到了,前面不远有个清安村。村子人少又偏僻,村人以养蚕为生,还算淳朴。村里有一大片桃林,他们以前只卖桃子,看到这几年周围都是踏青赏花的,也就把桃林圈起来了,还有专供旅人赏花的农居,你想待多久花就待多久。”
宁姝眼前一亮:“是个好去处,那就去清安村吧。”
两天的路程,一路骑马玩乐倒也过得飞快。只是宁姝和温吟与都没有想到,刚谈好一处农居,还没住下,一只白鸽子从天而降。
看出这是往生门专门饲养的信鸽,宁姝脸色立马有些难看,小声嘀咕:“怎么休假还有任务?我要三倍价钱!”
温吟与笑着拆下封筒,取出纸条看完内容,道:“那你恐怕是没机会了,这次是二哥找我。”
“二哥……”宁姝眼前浮现那张常年一个表情的脸,无端打了哆嗦,脸上讪讪,“既然是他,那还是你去吧!”
温吟与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行,这次我应该不会走太久。不过你要是待腻了,就去绛珠镇。那地方盛产海珠,还能自己开贝壳,挺有趣的。”
“好,我记下了!”宁姝随意挥手,“你快走吧,别让二哥久等。”
温吟与无奈一叹:“你这哪是怕二哥久等?分明是我带你到地方了,你又觉得我碍眼了。喂不熟的小九,生气!”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恼怒,拿着包袱转身朝门外走去。
一连住了三天,每日看着同样的花,吃着相差无几的农家饭,宁姝渐渐失了兴趣。到了第四天,她索性不出门了,端上根板凳坐去院子里,看满院嘴角嫩黄的毛绒绒小鸡扑棱着翅膀到处啄米。
“哎,那里那里!”
“你真笨,没看到脚下有好多嘛,非要抢别人的。”
“……哇,还是你聪明,竟然能翻到蚯蚓,难怪你长得这么胖!不过长太胖了小心被做成白斩鸡!”
正在洗菜的大婶忍不住笑:“小姑娘你可太有意思了,我这儿来往住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倒第一次见这么喜欢跟鸡崽谈天的。”
宁姝双手托腮重重一叹:“人家鸡崽短短寿命,没出生被我们吃鸡蛋,幼年容易被蒸旱鸡,成年更不用说了,炖鸡汤白斩鸡红烧鸡麻辣鸡……”还没说完,一片阴影忽然覆顶。宁姝愣了一瞬,顺着阴影往上看去,正好对上司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宁姝的心顿时停跳一瞬,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司烨眼疾手快拉住她,又冷哼:“怎么越发蠢了。”
“你才蠢!”宁姝站起身来,脸上愤愤,叉了腰朝他靠近,“不仅是蠢,还是骗子,说话不算数!”
司烨略是一怔:“我如何骗你?”
“不辞而别啊,是你自己说的不会偷偷摸摸走掉。”宁姝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算了算了,我大度得很,不跟你这东淮人计较。”顿了顿,眸中有些疑惑:“不过你怎么在这里?”
司烨无言一笑:“我还得问你,你和你那师哥到底要跟我多久?”
“跟你多久?”宁姝喃喃,继而紧张,“……等等,师哥?你怎么知道他!”
司烨见她面露惊讶不似作假,一时也有些诧异:“我已经见过他,又怎会不知?”说罢,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同她说了一遍。只是碍着有外人在,他特意隐去他们的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宁姝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双手紧握成拳,轻声咒骂:“好你个温小八,算计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回神见司烨仍看着自己,心里又失去底气,心虚解释:“话说回来,我在这村子里纯粹是想赏花,绝对没有跟踪你的意思。而且我已经住了四天了,这点阿婶可以作证的,是吧阿婶——”
大婶回头:“对对,小姑娘住了四天了。”
得到肯定,宁姝舒了口气,对着眨眨眼睛,道:“所以真的很巧啊。”
司烨看向宁姝身后,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影踪,知道温吟与不在。想起宁姝的身份,他不免叹息一声,却又没说其他的。宁姝被他叹得紧张,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道:“难道你又遇到了什么案子?”
“……”司烨敛目无语。
宁姝蹙眉,自顾自道:“不应该的,我在这里住着,也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要是有案子,这些爱看热闹的村民早就该一拥而上了。”
“哎哟!”
大婶突然的一声打断宁姝,扭头看去,见大婶正握着自己的手,右手手指尽是血,赶紧跑到她身边,拿出毛巾帮她裹了伤口。扶她坐下后,宁姝又发现她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仰头看看头顶悬着的大太阳,小声:“你是不是中暑了?不然进屋子里歇歇?”
“……头晕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大婶说着,用另一只手揉揉额头:“不碍事不碍事,我还得给我家汉子送饭呢。”
司烨倒了杯凉水走来,递给她道:“如果是中暑,最好不要到处走动,容易出事。”
宁姝连连点头:“真的,中暑会出人命呢,阿婶你还是歇歇吧。送饭什么的,阿叔好像在村头那边的田里吧,我去送就是了。”
大婶当即摆手:“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是给了钱的享福的,这事怎么能让你做?不行不行。”
宁姝按着她道:“什么客人不客人,这几天阿婶你没少照顾我,送个饭而已又不是大事。总之就这样说定了,你要是再拒绝,我今晚可就去别的地方住了!”
“小姑娘,你这……”大婶语塞。
宁姝狡黠笑:“好了我去了。”拿过案台上已经备好的饭盒,哼着小曲顺路往外走。
大婶笑着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姑娘。”发现司烨还站着,问:“这位客人……?”
司烨原本望着宁姝的背影失了神,满脑子在想她是往生鬼魅的事,忽然听到大婶的声音,立刻回神,道:“我陪她一起。”说完朝宁姝追去。
小路逼仄,路两旁杂草丛生,足足有人膝高。不过宁姝一贯在花草里面晃荡,这路于她来说没什么难处,甚至还让她想起南地,心情更加美妙。只是走着走着,察觉到背后多了脚步声,顿时站住回头。
“咦,相公你来了。”宁姝笑。
司烨额角一痛,已经不想重复那句话,索性忽略掉,直接道:“你找得到路吗?”
“找不到,不过应该不远。”宁姝道:“这几天我有留心,阿叔说田埂桑树长势好得很,稻田里的稻子也有穗花了,可见阿叔在的地方一定有桑树和稻子。村里的田块都不大,比较好找。再说这是农忙时节,田里人多,实在不行,问问人呗。”
司烨笑了一瞬:“还算聪明。”
宁姝不服:“什么叫‘还算聪明’?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顿了顿:“对了,相公你这次来清安村是办事吧?事情办完了么?”
司烨简单应声,不做他话。宁姝有些纳闷,又道:“那你办完又要去哪儿?”
“打听那么多作甚?”司烨反问。
宁姝轻啧一声,道:“不对啊相公,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突然这么提防我,像我要利用你似的。”
司烨薄唇微抿,没有说话。南地鬼魅和他明明白白是两条路上的人,且不说宁姝属于南地势力,单是鬼魅行事都是为他所不齿,加之他身份特殊,如何跟她说得太多?再想自己这样跟来也是头脑发热,原本可以独自走掉,不明白那时怎么就担心她,做出跟过来瞧瞧的决定。
唉……
“司烨。”宁姝突然开口。
若他没记错,这还是她头一次叫他的名字。司烨莫名紧张,一颗心提起,“嗯”了一声,静静等她下文。
而宁姝似有所感,轻声道:“我虽然是从南地来,但我很懒,对东淮的事没有兴趣,过来也只是看看风景罢了,你不用防贼似的防着我。况且,我要是真想得到什么,你恐怕阻止不了。”说着,她蓦然转身,指尖微动,一段亮晶晶的线滑出,迅速缠上司烨的右手。
她淡淡笑:“这是绞毒冰丝,若我有心杀你,只需要加大力道,让它刺破你的皮肤……说话的时间,已经足够你死上三回。”
司烨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缠绕的冰丝,纤细到近乎透明,若不是宁姝说它有剧毒,他只当它是一段蛛丝罢了。一种说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他眼底难得生出波澜,却也只是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宁姝凝看他片刻,收起绞毒冰丝,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一路无话直到寻见他们要找的人,这个朴实的汉子咧嘴笑着,双手接过宁姝递来的食盒,满脸不好意思,佝着腰连声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走这么远一趟,天气还热得很!”
宁姝依旧客气:“不麻烦,都是小事。阿叔你快吃吧,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免得你还要分心跟我们说话,耽误你时间。”
大叔大笑:“小姑娘真是客气,城里来的,说话就是不一样!不过你们就算要留,我也不会答应。你们城里人身娇肉贵,这大太阳哪里吃得消?对了,不远前面有一片西瓜地,西瓜该是熟了,想吃尽管去,是我大哥种的!”
宁姝道了谢,还真朝前面走去。眼风扫到司烨无动于衷,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又走回来,拽了他衣角道:“是你说的包我衣食住行,我现在想吃西瓜了,你得请客。”
司烨哑然失笑:“……好。”
瓜地无人,绿油油的叶子遍地都是,却没发现哪里有成熟的西瓜。宁姝找了一阵,能看到的全是半大青皮的,不禁失望,嘴里喃喃:“这下可好,要我吃瓜叶子还是生西瓜?”
司烨不禁低笑,又咳嗽几声掩饰,从腰间摸出个小竹筒递给她。宁姝愣了愣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盛着清水,顿时仰头大口大口喝起来。只是喝完之后想起这是司烨的东西,他以前肯定用过,瞬间双颊发烫,把小竹筒递了回去。
“怎么了。”司烨把竹筒收好。
宁姝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就是……”着急得眼神飘忽不定。
一痕雪白忽然晃入眼睛,宁姝表情一滞,仔细看了看,好像除了白,还有红……
“那是什么?”她边说边朝那里走去。
田垠之下,桑荫遮掩,杂草遍布。宁姝小心靠近,用手拨开密密麻麻的桑叶,顿时吃了一惊,连连后退。
司烨看到她如此惊怕,心中已经生出不祥之感,走近一看,赫然发现草里半掩着一个女子。女子肢体扭曲,腰近乎折断,脑袋从胳膊下面压出,翻着白眼,发丝披散,显然死不瞑目。
宁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浑身发冷,颤抖着手抓住司烨,小声道:“这,这不是正常死亡的样子吧?”
司烨脸色难看,他为官少说也有七年,从小跟在林甄身边更是耳濡目染,还没见过死得这么怪异的尸体。而且尸体周身赤裸,无一点衣物遮蔽,身上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伤痕,不用想也知道她死前肯定遭受了虐待。
一阵风过,尸体腐败的味道迎面飘来,宁姝的胃瞬间猛地抽搐,她噎了一下,扭头在后面吐了出来。好在她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呕了半天只有才喝下的一点清水。司烨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语气无奈:“你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宁姝喘着气,想起之前在农居她问司烨的那些话,也颇是无语,断断续续道:“可、可能是吧……那我们现在……现在怎么办?又去报官?”
“报哪里的官?”司烨薄唇微抿,“最近也是望阳城,来回少说也要四天,我们能等,尸体不能等。她明显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如今天气渐热,腐败只会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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