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远处白雾如飘带穿山缠绕,似人之愁绪难以消散。
耳边淙淙流水,伴着划桨声起起伏伏,摇摇晃晃,躺在低矮乌篷船板草席上的洛云蕖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篷顶,任由船尾的艄公向前划去。
“船公,有没有见一个约莫九岁,左脸有伤疤的女孩?”蓦的,船上方石桥处传来熟悉的喊声。
那是辛柏聿的声音。
洛云蕖在篷里朝艄公摆摆手,艄公回道:“不曾见过,小公子何事?”
辛柏聿:“她重病在身,若你见到务必带她来蘸乔辛府,必有重谢!”
艄公朗笑:“自问人间真情未曾有,原是心中藏疑不真信。错错错,嗟叹嗟叹。”
洛云蕖手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过了石桥,抬头回看,辛柏聿已经下了石桥继续往前寻找了。
他手里还拿的洛云蕖留下的那张桑皮纸画,上面左下方画了两只螃蟹,右上方画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和云朵,中间是一场大雨和一场大雪。
也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洛云蕖的画中深意。
说是深意,其实只是因为她学字不多,只能以画为文。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若有盛放之时,必来相报。
洛云蕖在门外听到了辛柏聿与他母亲的对话,这虽让她感恩戴德,但也难免相形见绌,辛府高门,肯收留她已经是万幸,但她并不需要辛柏聿的同情和怜悯,无论是卑微的身世还是丑陋的脸庞,日后再为主仆,实难面对。
他是那般的美好,他越高洁越美好,洛云蕖便越自卑越恐惧。
这种恐惧让她如惊慌失措的小鸟竭尽全力逃出了“悬壶”药店,找到了子安桥下的崔艄公。
崔艄公为人好酒,虽生活清贫,以渡人为业,尚能满足生存,又为人热心,颇有好评。洛云蕖母亲洛娘还活着时一日乘船到达官贵人家登门献唱,下船归秦楼时,竟多给了崔艄公三贯铜钱,崔艄公十分不解,问其缘由,洛娘当时举手齐胸作揖道:“奴有一女,脸上左半边有红色伤疤,恐有朝一日遇害逃亡,遂奉上此钱,望您届时可助她一臂之力。”
崔艄公当即答应了她,虽然心存疑虑,但想到她的身份,恐怕也属于被逼为娼,不愿女儿久待秦楼缘故,也是此理。
今日,洛云蕖找到了他,他自然要送她一程。
过了石桥,崔艄公问洛云蕖:“我见那人面相清贵,不似坏人,倒是要帮你,你为何叫我说不知情呢?”
洛云蕖闷闷的道:“他是个好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与他身份悬殊,怎可攀附?”
崔艄公闻言长叹:“小小年纪,心思颇重,没了依仗,世事艰难,凭你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洛云蕖沉思良久:“我未曾被烧死,秦楼的人若知道了必定不会放过我,且我面容丑陋,很容易被认出,如今之计只能离开蘸乔,至于去哪里,我心下也属实茫然。”
崔艄公缓缓摇桨,又拿起月牙形的酒囊喝了一口:“不如我送你去固安,如何?”
洛云蕖坐了起来:“固安县?为何?”
崔艄公:“蘸乔的西北方有一固安县,那里有一从京都归乡从商的人,据说原本是太医院御医,名宋玄止,都说他医术高明,你去找找他,万一能治好你的脸,岂不是幸事一桩?”
洛云蕖低头看着周边湖面涟漪:“阿娘死后,我已无心自己的脸上如何了。”
崔艄公摇头:“小小年纪遭此变故难免低迷,但莫要沉沦于悲伤里,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女人啊,除了娘家的实力,最好的还是这张脸,它就是你的江山,怎能不寻求治愈?”
洛云蕖看向崔艄公:“你说的是多数女子依仗男人要走的那条路。”
崔艄公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洛云蕖竟然语出惊人,能有这样不俗的见地。
“你难道不这么想?”崔艄公迟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自己过于直白,戳到了她的软肋。
洛云蕖摇头,看向前方:“那样的路终归尽头是抛弃,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那你还要去固安吗?”
洛云蕖:“去,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目的不同,劳烦大爷相送一程了!”
崔艄公有点好奇也有点惊叹,但洛云蕖不再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太阳渐渐从云里露出了素颜的脸,淡淡的柔光洒下来,不浓不烈,薄雾慢慢散去,前路变的明朗起来。
崔艄公打破了这带点忧伤的寂静,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渔家曲《乌篷人》:“青箬笠,绿蓑衣,谁人知其最自在,依斜风,听细雨,春来秋去空茫茫……”
天色如披墨,满天尽星光,行了一天后,乌篷船靠了岸,洛云蕖强打起精神走了出去,而后同崔艄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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