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生瞬间止步,满脸同情地看向那两个兀自神色淡然,步履从容的老者。然后,又心有余悸地看向三人离开的方向。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雀跃。
鬼使神差的,竟然就原地调了个头,故作随意地远远缀在张良等人身后,溜溜达达地跟着往那处让他刻骨铭心的院子走去。
张良并不知道这些,他带着称作子微兄和牧原兄的两位老者,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院子的门口站定,然后笑眯眯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先生,请吧……”
宽脸膛老者和被称作子微兄的老者,环顾眼前这处院子,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地微微挑了挑眉。
院子幽深静雅,虽然是白天,依然给人一种极为安静的感觉,竟然真的是一处极为静谧的所在。
而不是阴暗潮湿,戒备森严的牢狱?
张良也不管他们诧异的目光,径直上前,亲自替他们推开了房门。
入目所见,四壁空空,一桌一椅一榻。
依然是熟悉之极的布置。
他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清楚这房间里面摆设的位置。
“两位自己选吧,一人一间。放心,在两位没有决意要为殿下效力之前,绝不会有人不开眼地前来打扰两位的清净。”
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疾言厉色,让两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老者,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至于,房间简陋,相比于那些,还算得了什么事?
看样子,那位皇长孙是真的是想对自己两人玩一套求贤若渴的把戏啊!
还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宽脸膛的老者,忍不住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径直
“幼稚!老夫就算是渴死饿死,老死于此,也绝不会向你们那什么狗屁皇长孙屈服!”
说完,大步上前,径直走进,并自己伸手,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那声音,听得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逍遥生,下意识地一个哆嗦。有心调头就跑,可偏偏又按捺不住想要继续观察的冲动。
犹豫了一下,从院子门口,蹿到了一处一侧的墙头上,扒着墙头,借着一旁大树的遮掩,继续紧张而又刺激的观察里面的动静。
然后,他就看到张良又笑容可掬地带着另一位长相清矍的老者,走到了院子的另一侧,推开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看着那老者站在门口,毫无所觉地抬脚就要往里走,他紧张地屏住呼吸,一颗小心肝几乎都揪了起来。
“请转告贵殿下,就说老夫两人醉心于山林,逍遥惯了,恐怕要辜负他的这一番美意了……”
说完,很有礼貌地冲张良拱了拱手。
张良也笑着举手还礼。
然后,长相清矍的老者,举步而入,张良很有礼貌地上前,亲手帮他带上房门。
“嘭——”
房门开合的声音,让趴在墙头上的逍遥生,下意识地一哆嗦,差点从墙头上栽下来。然后,他就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啧啧——真惨呢……”
他一边走,一边颇有同情心地摇着头。
“师兄,师兄,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他正往回溜达呢,忽然听到一旁有人喊自己,猛一回头,发现自家小师妹,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家殿下如夫人虞姬的身旁,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赶紧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有吗?没影的事,别瞎说——”
然后,才想起来,还没给虞姬见礼,又慌忙避让到道路一旁,躬身施礼。
自从自家小师妹入府,简单地见过赵郢一面之后,便被打发去做了一众女眷的护卫,今日正好陪着虞姬从娘家回来。
看着自家师兄手忙脚乱的样子,小师妹就知道,自家这位师兄,又在撒谎。
不过,她虽然性子单纯,可也不傻,知道当着虞姬的面,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好像有些不妥,便很识趣地闭上了嘴,这让逍遥生不由偷偷松了口气。
虞姬见状,不由微微一笑,颇为随和地点了点头。
然后扭头看向身侧的阿女。
“你可要随你师兄回去……”
阿女看了看自家师兄,又看了看小腹微微隆起的虞姬,非常利索地摇了摇头。虞姬也不再多说,带着阿女径直离开。
身后,逍遥生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暗自琢磨。
难不成刚才自己真的表现的那么明显?
不对,自己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
……
“……殿下,老夫活了六十多年,从未听闻有如此强行求贤之人!”
马车里,范增气急而笑。
赵郢则一言不发,目光平直地望着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的范增,直到这厮终于冷静下来,黑着脸坐在那里生闷气,这才淡淡地道。
“老先生当也未曾听闻对逆贼能如此耐心者,老先生也不想看着宗族子弟,祖宗香火,因为你而断绝吧……”
范增:……
沉默半晌,这才有些艰涩地道。
“老夫自入咸阳以来,多行善事,从来未曾做过逆反之事——殿下有何证据,说老夫是逆贼?殿下贵为皇孙,总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赵郢并不管他。
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
“凭空污你,那又如何?”
范增:……
一时间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赵郢神色淡然。
“孤需要给你拿什么证据?更何况,有没有凭空污你清白,你心里清楚。不过孤生性宽宏,与人为善,又怜惜老先生之才,不忍心看老先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范氏香火,因你断绝而断罢了……”
范增:……
赵郢看着他,目光平直。
“老先生,姓范,名增,九江郡居鄛县人,家有老妻熊氏,产三子一女,长子棵,于乡下务农,产二子,长子友,今年十五岁……”
范增越听,脸色越白,到最后忍不住全身颤抖。
“以血脉亲人,胁迫于人,岂君子之所为!”
“老先生包藏祸心,潜来咸阳,阴谋叛乱,欲引天下之民重回战乱之中,莫非就是仁人君子之所为?”
赵郢冷哼一声。
“尔等巧言令色,明明是为了一己之私利,置天下生民于不顾,却打着偏偏要打着为天下声张正义的旗号,简直是可耻!”
说完,赵郢往车厢上一靠,乜斜着眼睛,看着脸色涨红的范增,淡淡道。
“孤身为皇长孙,自有君子之行,遇君子,自会彬彬有礼,如磋如磨,但遇到小人,也决不吝啬以牙还牙,迎头痛击。”
说到这里,他语气越发冷淡。
“孤从不强人所难,你若愿意,投效于孤,为孤奔走效力,孤性情宽宏,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是准备一条路走到黑,孤也绝不勉强,我大秦财政虽然窘迫,但尚有义庄,当可为先生三族收尸——先生也算是与孤有旧,若有意愿,孤可许你三代同穴……”
范增胡须抖动,颓然而坐。
他自然不吝啬一死,但他真的没有勇气,看着儿子,孙子,因为自己,而一一死在自己面前。
看到范增的反应,赵郢嘴角不由微微上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知道,事情成了。
他并不在乎,范增内心怎么想,也不在乎,他内心到底情不情愿,只要能为自己做事,那就足够了,若是不能为自己做事,那杀也就杀了。
穿越越久,他越意识到,所谓人才,其实真的没那么玄乎。
惊,不过是黑冰台一寻常校尉,到了自己手下,让他奔赴会稽,负责盯着项氏叔侄,他借助香料生意,顺势把情报组织,铺设到整个江南。
虔,不过是自己随手从市场上捞来的一个落魄行商,如今在岭南风生水起。成了整个大秦,替自己管理着大秦最庞大的香料队伍,手底下每日经过的财货,都是一个惊天的数字。
自己的两个随从小厮,只是勉强识得几个字。骚在河东,经营石炭生意,照样做得风生水起,默在咸阳,无论是印刷作坊,琉璃作坊,亦或是现在的火药作坊,每一件,都做得尽心尽责,从无缺漏。
刘邦崛起,沛县寻常小吏,街头混混,贩夫走卒,乃至操刀卖肉之屠夫,也能跟着拜将封侯,治理一国之政。
只要肯用心做事,你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他就有那个位置的能力!
这范增,固然史书留名,才堪一用,但大秦若能不倒,天下不多一个范增,也不少一个范增。
“如此,你就在府上住下,先做我身边一个书吏吧。”
范增有些艰涩地拱手行礼。
“诺——”
……
赵郢带着范增,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下来。没谁会在意,皇长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毕竟,堂堂的皇长孙,身边多几个下人,算得了什么大事?
虽然是胁迫来的,但赵郢也没什么轻慢的意思,亲自吩咐府上的管事,让人给范增准备了一间客房,并吩咐后厨管事,给范增多准备了一些酒菜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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