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贵族的床,端庄华美,造型精美,除了主体之外,还有床帘和帷幔,做考究,装饰着各种漂亮的云纹。
而作为床体,则与后世的榻榻米有几分相似。
或者,确切来讲,后世所谓的榻榻米,保留了一些中国床榻的传统特点,只是不完整,看着多少有几分小家子气。
但有一个特点是共通的。
床板下另有空间,虽然古人基本不会考虑节省什么空间,然后在里面放什么东西,但这也只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就如现在,赵郢和张良看着的这块被人动过手脚的床板。
赵郢上前,轻轻一提,就看到了床榻下面放着的东西。
不要说张良,哪怕是赵郢都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伸手取出。
里面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小人,但这小人头戴冕旒,玄衣纁裳,却清晰可辨,最让两个人毛骨悚然的,是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头,后面还写着恶毒的厌胜之语。
巫蛊!
赵郢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他前世读历史,岂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比如历史上,最出名的巫蛊之祸。
汉武帝因为在太子府上搜出了这种恶毒的诅咒,直接血洗了皇太子刘据满门上下。自太子以下,包括孙子,所有人,无一幸免。
就连他的皇后卫子夫,都因此受到牵连。
可谓血流成河。
百官噤声!
而今,这玩意儿,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赵郢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的张良。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日辰时——因为赵先生的提醒,这段时间,臣暗中让人加强了府上戒备,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后来,还是赵先生发现了端倪……”
张良也不由一阵后怕,如今他已经别无退路,身上早已经打上了皇长孙殿下的烙印,算是皇长孙的家臣,若是皇长孙出了这种事,以大秦的律法,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赵高……”
赵郢微微点了点头。
前后一对照,赵郢很容易就能发现,赵高提醒张良的时间,跟赵高求为自己侍从的时间,几乎一致。
所以,在之前,他就知道了这一切?
“可曾打草惊蛇?”
赵郢沉吟良久,忽然问了一句。
“没有主公的命令,臣未敢轻举妄动……”
“你做得很好——”
赵郢轻轻地拍了拍张良的肩膀,然后就在张良惊诧的目光中,把那只扎满了银针的小人,重新放回了原处,而且还颇为仔细地把床铺重新铺好。
“马上封锁府上一切消息,这件事,你亲自盯着——”
“诺!”
想要装作不知情,彻底满足所有人的耳目,已经不可能了,毕竟自己带着张良入内院的事情瞒不住有心人。
但在这个没有电子通讯设备的今天,他至少能做到一点。
那就是暂时封锁住府上的消息。
虽然无法拖延多久,但他现在要的就是这一点时间差!
他要等。
等着某些人自动蹦出来。
费尽周折,在自己床榻下藏下这种歹毒的东西,他们岂会让自己的功夫白费?
府上忽然戒严,除了个别心怀鬼胎之辈,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之外,出乎意料的是,其他人的反应,竟然让人瞠目结舌。
满府上下,竟然把这个原因,自动归到了皇长孙宅心仁厚上!
而且,逻辑竟然还很自洽。
皇长孙今天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
然后大家就想到了今天皇长孙回来之时的情形。
跟以往谦和亲切不同,面沉似水,怀中还抱着一位襁褓上沾染着鲜血的婴儿,然后不久,府丞张良就下了严禁人员外出的命令!
这说明什么?
说明殿下心情心情不好啊!
咸阳城,谁不知道皇长孙殿下宅心仁厚?
不忍见血腥杀戮,这次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抢救回来一位襁褓中的婴儿,多正常点事啊。
心情不好,定然也是因为不能救出更多的人吧,有什么好稀奇的?
故而,皇长孙殿下回府之后,府上进出的人忽然变少,在外界不仅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甚至还引来了不少的赞叹声。
这种情况,完全出乎了赵郢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乐得大家这么误会。
“若是那些人也这么误会,就再好不过了……”
赵郢走出院门,看着恭恭敬敬侍立在门口的赵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以后,你就暂时充任府上的管事,跟在张府丞身边,好好做事吧……”
赵高跪倒在地,以额触地。
“诺!”
态度恭谨,一如当初,初见始皇帝。
赵郢没有管他,大步而出。
赵高立了大功,当赏!
如今他是自己身边的侍从,按照道理,应该是提拔做自己的近官,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做自己的近官,就意味着有了接触始皇帝的机会。
在越来越迫近历史拐点的关键时刻,他绝不会给这个危险的家伙以任何接近始皇帝的机会。
绝不!
“夫君……”
看着刚刚回家不久,就脸色阴沉,又要骑马进宫的赵郢,王南不由一脸担忧,欲言又止。
赵郢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我没事,夫人不用担心……”
“褚伯良有取死之道——不要触怒陛下……”
赵郢顿时勃然变色,不知不觉间放大了声音。
“褚伯良该死,但婴儿何其无辜?治理百姓,当施之以仁,岂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严刑峻法,不是社稷之福,国是如此,身为皇长孙,我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跳上马背,扬长而去。
王南:……
拉之已是不及。
刚刚赶到的芈姬,远远地听到儿子的声音,顿时就有些迷了。
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对了,好像上次自家夫君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他就被陛下逐出咸阳了!
芈姬顿时就慌了神。
这对父子,这么像的吗?
虽然长公子府上禁绝出入,但关于皇长孙和皇长孙夫人之间的这次对答,还是流传了出去。
外界,顿时一片哗然。
无知百姓,一片哗然。
而那些亲近皇长孙的,却不由目瞪口呆。
这——
“皇长孙糊涂啊!”
蒙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急得当场跳脚。
“长公子前车之鉴不远,他怎么能一点都不吸取教训!”
说到这里,他顿时坐不住了,当即风风火火地起身。
“不行,我得马上进宫一趟,不能让皇长孙殿下犯傻……”
“你这会儿去,也不顶用了……”
“不顶用也得去,我若不去,皇长孙殿下孤立无援!”
说完,头也不回地调头而去。
……
通武侯府。
正斜靠在摇椅上喝茶的王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手一抖,差点泼了自己一裤裆。
“什么,你说皇长孙要去向陛下请命?”
“外面都这么传,据说女公子还因此跟皇长孙殿下在院子里起了争执……”
前来禀报的管事,仔细地向王翦说着自己在外面听到的消息。王翦皱着眉头,听完之后,神色反而逐渐放松下来。
皇长孙是有仁厚之名,也有爱民之举。
但以自己对那位殿下的了解,也不像是这么楞的人啊。
你要是说,长公子扶苏说的,那还十有八九,但你说皇长孙——这怎么就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但管事传回来的这些话,又不似有伪。
想了想,王翦还是站起身来。
“备车,我要去宫里一趟……”
不管是那臭小子在耍什么花招,自己总得过去看看才能放心。
……
御史府。
郦食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眉头微蹙,看向自己这位从陈留带回来的心腹的管事。
“长公子府上,可曾有其他异动……”
“没有,据说皇长孙今日从褚伯良府上救出女婴之后,便一直心情不好,旋即那位张良就下面禁止出入,然后,皇长孙殿下便与皇长孙夫人起了争执,不过没能拦住,这会儿,那位皇长孙应该已经到了宫中……”
郦仁说着,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这位皇长孙,倒是宅心仁厚,和他那位阿翁是一对好父子……”
郦食其沉吟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我们的人——我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郦仁领命而出。
郦食其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皇长孙仁厚之名,虽然传遍天下,但他却知道,这都是假象。上次河东一十六家世家贵族,被一网打尽,河东之地,血流成河,这背后就是皇长孙的推手。
那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伪君子!
“不行,情况有点不对……”
但到了这个时候,绝没有因为一点毫无根据的怀疑,就临阵脱逃的道理。自己在咸阳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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