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俞深,月俞明,万籁俱寂,天地也已睡去,但总有些受伤的灵魂依旧不愿安息。
床上少年辗转难眠全无睡意,只好拖着两条还绑着石膏板的伤腿,扶着房壁,一步一顿走出小屋。
清晨的微雨卷走了一山的浮尘,入夜的幽谷滋润了如霜的清露,空气湿润夹杂着难言的药香沁人心肺,让小江神清气爽愈加难眠了。
走出小屋,外面连着一架抄手游廊通向西北面的一间木屋,在漆黑的夜里还摇曳着昏黄的灯光。
小江撑着游廊扶手走了进去,屋内空无一人,陈设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挂画和一张供桌。他向来不认得画中佛像,但供桌上的水果却熟悉的很,于是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视线转向屋外,是一处鹅卵石铺成的小坝,每块石子都圆润剔透,像极琉璃。小坝中央有一方水池,远远的便可看见有两三朵含苞待放的红莲亭亭玉立。
堂内吹进料峭山风,风吹玉振,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原来堂上挂有一串七彩琉璃风铃,珠子下系着条白娟,定睛看去,上面写着:身若琉璃,心若琉璃。
小江在屋前的木阶坐下,啃着手中苹果。四下悄静,孑然的身影时而看看莲,时而望望月,心里想的却不知是何。
时间点滴,悄然流逝。不知何时云遮薄月,清露如霜,正是寂寞深山空夜冷,哪堪料峭助风寒。小江独坐寒夜,不知所想,一时发起了呆,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休息?”
轻轻一句没有打破夜的寂静,只将少年从发呆中拉了回来。他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和尚,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子多有补丁,在时间的磨洗下显得破旧不堪。背着一箩草药,像是采药刚归。小江大概知道他就是哑巴和尚所说的师傅,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是谁?”
老和尚微笑,一边将背着的草药放下,一边说道:“一个医病的和尚。”说罢,他将供桌上的油灯灯芯挑高了几分,并问道:“怎么不去睡觉休息?”
“最近睡多了,不想睡了。”小江幽幽道,也不再看那个瘦弱的老和尚,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没啃完的苹果送进嘴里,还是继续看着池中未盛开的莲。
老和尚立在他身旁,一袭青衣像是为他抵去了所有的风寒,使他在夜风中也不会显露老人佝偻的身躯。
“阿弥陀佛,施主喜欢莲?”
“不喜欢”
“何故?”
“它让我想起一个人,好像死了,跳进燃烧的红莲中死的。”
“死了?死了。”老僧一声问,一声答。
小江仰头看他,发现他竟也与自己一样看着池中莲花,双目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那是双历经沧桑的瞳孔,瞳孔里徘徊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施主。”半晌后老和尚忽然问道:“你以为这一池红莲是为何而生?为何而灭?”
若是少年目光还停留在老和尚脸上,就会发现他在问这句话时全无了一个老者的面孔,如同一个被丢弃的孩童,迷失在街角。
“为什么生?为什么灭?”小江嘀咕,随手将吃剩的核抛得老远,砸吧砸吧嘴道:“时候到了,自然就生了。时候到了,自然也就死了,没有为什么。”
老和尚轻声道:“天道昭然,原是没有为什么。”
小江不去理会老和尚。在他看来,天下和尚尽喜好有事没事故弄玄虚,自言自语,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大话。
老和尚道:“敢问施主,为救自己之亲人而害了天下,该是不该?当堕入阿鼻还是幸登极乐?”
小江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下地狱呀。”。
又问道:“那若是一人半世杀生,半世救生,当如何?”
这回小江想了想道:“还是下地狱。”
老和尚问:“何故?”
小江挠了挠头,道:“我很小的时候偷吃了隔壁人家一只鸡,过意不去,便在他家鸡窝里还了五个蛋。后来被发现告到家里,赔了别人一只鸡不说,还被关起门来狠打了一顿。”
老和尚忽地一笑,又叹了口气:“天下之事若当如一鸡一蛋,世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如此这般了。”
“不过还好。”他又恢复了平常面目,面带微笑,语气和缓,像是多年的囚徒终被大赦了一般,道:
“这样,我就能与师弟一同坠入无边地狱了。”
小江不解,也不明白,不明白这老和尚半夜采药回来不去睡觉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怪问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如此认真,更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听见后者也要下地狱时,会是如此开心。
当真是个怪和尚,小江心想,不过他口中所说的师弟是谁?小江偏过头,借着月色再次打量身旁老僧,花白的须发,瘦削的如同枯木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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