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栀跟着长明进去,见正堂中一张黄花梨大案后,裴渡手持玉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桌案上垒着不少公文书卷,并各类笔架,笔洗等物。
“郎君,老夫人遣人给您送吃食来了。”长明出声。
裴渡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放下吧。”
长明与谢栀对视一眼,随即告退了。
谢栀悄悄抬眸,去瞧上首的人。
半年未见,他同从前一般,虽生得极英俊,但一双眉眼凌厉,看着总有一股疏离之感。
清冷孤傲,却凛然不可犯。
见到这张脸,半年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在谢栀心头涌起,她提着食盒的手紧了一紧。
也就是此时,裴渡察觉到了屋中人的存在,他抬眸一望,恰好对上谢栀慌乱的神色。
…
其实谢栀一直有些怕他,自从半年前谢栀被他带回府后,府里人便一直以为裴渡对她有意。
多年来不近女色的人,却在半年前忽然从扬州带回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
怎能不叫人多想?
就连老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裴渡叫人将她送到老夫人房里,没过几日便又负皇命去颍州查案,自此又是半年未见。
谢栀倒是没表露什么,可老夫人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也别多心,他还没娶妻,自是不便收房里人的,将你放在我这,将来再由我出面送给他,这才名正言顺呢。”
谢栀想解释几句,可众人只以为她羞涩,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谢栀人微言轻,也不好争辩什么,便在春晖园糊里糊涂地住了下来。
但她心里清楚,事情根本就不是众人以为的那样。
裴渡是极不喜欢她的。
初见时,便是在审判她的牢狱之中。
家中众人皆没了往日争风吃醋的心思,都满脸灰白地等着被宣告未来。
在被宣告没入贱籍后,一众凄厉哭声响起,几乎要划破谢栀耳膜。
谢栀望向坐在最上方的裴渡,见他冷眼睥睨众人,神色冰冷,好似一尊佛,没有半丝感情。
她容貌出色,很快就被花楼的娘子看上,要将她买下。
可她虽然年幼,常年长在深闺之中,但也知道,那不是好归宿。
当年阿娘病重,年仅五岁的她去求父亲见阿娘最后一面,不管她怎么哭求,父亲都不肯理睬她。
而当时父亲对她置若罔闻,急匆匆地走,就是为了去那鬼地方接回新的美人。
从此,她没了母亲。
花楼也成了她最深恶痛绝的地方。
她怎能忍受自己的余生都在那样的地方度过?
她孤身一人,在谢府后院里艰难生存,十几年来从未享受过有父亲的滋味,凭什么要她为谢晋淮做下的事买单?
这不公平。
于是,在即将被带走时,谢栀仿佛抓住最后一丝生机似的,跪着朝裴渡道:
“大人,您能不能带我走?”
而那时,裴渡却嫌恶地看她一眼,仿佛瞧见了什么脏东西,叫人拉开她,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栀为自己的冲动买了单,被带回青楼后,叫鸨母好一顿痛打。
没两日,谢栀不愿接客,趁着夜色从楼中逃了出去,却很快被楼里护卫发现,一路追赶。
走投无路之下,她慌不择路地上了街边一辆无人的马车。
她听见搜寻她的人从马车旁经过,正暗自庆幸之际,却有人掀帘上了马车。
谢栀缩在车角,狼狈不堪,又叫突然而来的裴渡吓了一跳,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几日前被他拒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谢栀几乎是确信,他不可能救自己。
一瞬之间,她就做出反应,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下跑,生怕他将自己送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地狱。
“大人别生气,我自己下去。”
可刚要逃下车,他却忽然拉住了谢栀的手腕——
“你确定?”
…
“见过大人。”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谢栀屈着身子行了一礼。
裴渡放下手中笔墨,望着她道:“呈上来吧。”
谢栀安安静静地走上前,取出食盒里头的两样吃食,放到桌案上。
“大人,这荔枝膏水须得尽快喝,否则会发酸。”
裴渡将汤匙放到碗里舀了舀,却并不喝,而是抬头望向她。
少女鬓发微湿,身上散着一股淡淡幽香,似乎刚刚沐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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