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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

    雪是不知何时开始下的。

    如此之大,仿佛一群蝶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降落,穿过茫茫的冷杉林,铺天盖地而来。只是一转眼,荒凉的原野已经是苍白一片。

    等到霍展白喘息平定时,大雪已然落满了剑锋。

    红色的雪,落在纯黑色的剑上。血的腥味让两日一夜未进食的胃痉挛起来,他剧烈地喘息,身体却不敢移动丝毫,手臂僵直,保持着一剑刺出后的姿势。

    那是一个极其惨烈的相持:他手里的剑贯穿了对手的胸口,将对方钉在了背后深黑的冷杉树上。然而同时,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杀手也将手里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穿过右肋直抵肺部——在这样绝杀一击后,两人都到达了体力的极限,各自喘息。

    只要任何一方稍微动一下,立即便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荒原上,一时间寂静如死。

    雪还在一片一片落下,无休无止,巨大的冷杉树如同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指向苍穹。他和那个银衣杀手在林中沉默地对峙着,保持着最后一击时诡异的姿态,手中的剑都停留在彼此的身体里。

    霍展白小心地喘息,感觉胸膛里扩张着的肺叶几乎要触到那柄冰冷的剑。

    他竭力维持着身形和神智,不让自己在对方倒下之前失去知觉——面前被自己长剑刺穿的胸膛也在急促起伏,白玉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正在缓缓黯淡下去。看来,对方也是到了强弩之末了。

    尽管对方几度竭力推进,但霍展白右肋上的剑卡在肋骨上,在穿透肺叶之前终于颓然无力,止住了去势,戴着面具的头忽然微微一侧,无声地垂落下去。

    那一瞬,霍展白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毕竟还是赢了!

    那样寒冷的雪原里,如果再僵持下去,恐怕双方都会被冻僵吧?他死死地望着咫尺外那张白玉面具,极其缓慢地将身体的重心一分分后移,让对方的剑缓缓离开自己的肺。只有少量的血流出来。

    那样严寒的天气里,血刚涌出便被冻结在伤口上。

    他花了一盏茶时间才挪开这半尺的距离。在完全退开身体后,反手按住了右肋——这一场雪原狙击,孤身单挑十二银翼,即便是号称中原剑术第一的霍七公子,也留下了十三处大伤。不过,这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不赶紧去药师谷,只怕就会支持不住了。

    剑抽出的刹那间,那个和他殊死搏杀了近百回的银衣杀手失去了支撑,靠着冷杉缓缓倒下,在身后树干上擦下一道血红。

    “嚓”,在倒入雪地的一刹那,他脸上覆盖的面具裂开了。

    霍展白骤然一惊,退开一步,下意识地重新握紧了剑柄,仔细审视。然而这个人一动不动,生的气息已经消散,连雪落到他的脸上也不曾融化。

    “唉,那么年轻,就出来和人搏命……”他叹息了一声,剑尖如灵蛇一般探出,连续划开了对方身上的内外衣衫,剑锋从上到下掠过,灵活地翻查着这个杀手随身携带的一切。风从破碎衣衫的缝隙里穿出,发出空空荡荡的呼啸,继续远去。这个杀手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霍展白一怔,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剧痛起来,几乎站不住身体。

    怎么会这样?这是十二银翼里的最后一个了。祁连山中那一场四方大战后,宝物最终被这一行人带走,他也是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来的,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人应该是这一行人里的首领,如果龙血珠不在他身上,又会在哪里?

    霍展白忍不住蹙起了眉,单膝跪在雪地上,不死心地俯身再一次翻查。

    不拿到这最后一味药材,所需的丹丸是肯定配不成了,沫儿的身体却眼看一日比一日更弱。自己八年来奔走四方,好容易才配齐了别的药材,怎可最终功亏一篑?

    他跪在雪地上,不顾一切地埋头翻找。他离对方是那么近,以至于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一双眼睛——死者的眼犹未完全闭上,微微阖起,带着某种冷锐空茫又似笑非笑的表情,直直望向天空,露出的眼白里泛出一种诡异的淡蓝。

    那种淡淡的蓝色,如果不是比照着周围的白雪,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看得一眼,霍展白的心就猛然一跳,感觉有一种力量无形中腾起,由内而外地约束着他的身体。那种突如其来的恍惚,让他几乎握不住剑。

    不对!完全不对劲!

    本能地,他想起身掠退,想拔剑——然而,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在视线对接的一刹那,身体在一瞬间仿佛被点中了穴道,不要说有所动作,就是眼睛也不能转动半分。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和视线一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地“钉”在那里,已经无法挪开。

    然后,他就看到那双已经“死亡”的淡蓝色眼睛动了起来。

    那双眼睛只是微微一转,便睁开了,正好和他四目相对。那样的清浅纯澈却又深不见底,只是一眼,却让他有刀枪过体的寒意,全身悚然。

    不好!中计了吗?他在内心叫了一声,却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保持着屈身的姿态跪在雪中。

    比起那种诡异的眼白,瞳孔的颜色是正常的。黑,只是极浓,浓得如化不开的墨和斩不开的夜。然而这样的瞳映在眼白上,却交织出了无数种说不出的妖异色彩。在那双琉璃异彩的眼睛睁开的一刹那,他全身就仿佛中了咒一样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霍展白想起了听过的江湖上种种秘术的传说,心里蓦然一冷——瞳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瞳术?!

    雪一片片落下来,在他额头融化,仿佛冷汗涔涔而下。那个倒在雪中的银翼杀手睁开了眼睛,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眼神极其妖异。虽然苏醒,可脸上的积雪却依然一片不化,连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仿佛一个回魂的冥灵。

    “这是摄魂。”那个杀手回手轻轻按住伤口,靠着冷杉挣扎坐起,虚弱地冷笑了一声,“鼎剑阁的七公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霍展白蓦然一惊:虽然他此行隐姓埋名,对方却早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杀手浅笑,眼神却冰冷:“只差一点,可就真的死在你的墨魂剑下了。”

    霍展白无法回答,因为连声音都被定住。

    摄魂……那样的瞳术,真的还传于世间吗?不是说,自从百年前山中老人霍恩死于拜月教风涯祭司之手后,瞳术就早已失传了吗?如今天下武林中,竟还有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没想到,你也是为了那颗万年龙血赤寒珠来……我还以为七公子连鼎剑阁主都不想当,必是超然物外之人。”杀手吃力地站了起来,望着被定在雪地上的霍展白,忽地冷笑,“只可惜,对此我也是志在必得。”

    他转身,伸掌,轻击身后的冷杉。

    “喀嚓”一声,苍老的树皮裂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应声掉落手心。

    霍展白低低啊了一声,却依旧无法动弹。

    就是这个!万年龙血赤寒珠——在刚才的激斗中,他是什么时候把珠子藏入身后树上的?难怪遍寻不见。秋水她、她……就等着这个去救沫儿的命!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身体还是被催眠一样无法动弹,有强大的念力压制住了他。在那样阴冷黑暗的眼光之下,连神智都被逐步吞噬,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妖术?

    这个杀手,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魔教长老才有的压迫力?银衣杀手低头咳嗽,声音轻而冷。虽然占了上风,但属下伤亡殆尽,他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这一路上,先是从祁连山四方群雄里夺来了龙血珠,在西去途中不断遇到狙击和追杀。此刻在冷杉林中,又遇到了这样一位几乎算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剑客!

    他急促地呼吸,脑部开始一阵一阵作痛。瞳术是需要损耗大量灵力的,再这样下去,只怕头疼病又会发作。他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霍展白,在风雪中缓缓举起了手——随着他的举手,霍展白也举起了同一只手,仿佛被引线拉动的木偶。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作‘瞳’。”面具后的眼睛是冰冷的。

    瞳?魔教大光明宫排位第一的神秘杀手?

    魔教的人,这一次也出现在祁连山争夺那颗龙血珠了?!魔教修罗场三界里杀手如云,鼎剑阁的创始人公子舒夜便是出自其门下,百年来精英辈出,一直让中原武林为之惊叹,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而眼前的瞳,是目下修罗场杀手里号称百年一遇的最顶尖人物。

    那一瞬间,霍展白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意的失误!

    瞳的手缓缓转动,靠近颈部,琉璃般的眼中焕发出冰冷的光辉。

    霍展白的眼神表露出他是在多么激烈地抗拒,然而被瞳术制住的身体却依然违背意愿地移动。手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模拟着瞳的动作,握着墨魂,一分一分逼近自己的咽喉。

    雪鹞,雪鹞!他在内心呼唤着。都出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别了,七公子。”瞳的手缓缓靠上了自己的咽喉,眼里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忽然间一翻手腕,凌厉地向内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墨魂划出凌厉的光,反切向持有者的咽喉。

    “嘎——”忽然间,雪里传来一声厉叫,划破冷风。

    瞳脱口低呼一声,来不及躲开,手猛然一阵剧痛。殷红的血顺着虎口流下来,迅速凝结成冰珠。

    一只白鸟穿过风雪飞来,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他,尖利的喙啄穿了他的手。

    然后,如一道白虹一样落到霍展白的肩上。

    是……一只鹞鹰?尽管猝不及防地受袭,瞳方寸未乱,剧烈喘息着捂着伤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只要他不解除咒术,霍展白就依然不能逃脱。

    但,即使他从未放松过对霍展白的精神压制,雪地上那个僵硬的人形却忽然动了一下!

    仿佛体内的力量觉醒了,开始和外来的力量争夺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霍展白咬着牙,手一分分地移动,将切向喉头的墨魂剑挪开。

    这一次轮到瞳的目光转为惊骇。

    怎么可能!已经被摄魂正面击中,这个被控制的人居然还能抗拒!

    来不及多想,知道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杀手瞳立刻合身前扑,手里的短剑刺向对方心口。然而只听得“叮”的一声,他虎口再度被震出了血。

    霍展白动了起来,墨魂剑及时地格挡在前方,拦住了瞳的袭击。

    地上的雪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那样相击的力道,让已然重伤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眼里盛放的妖异光芒瞬间收敛,向后飞出去三丈多远,破碎的胸臆里一股血砰然涌出,在雪里绽放了大朵的红,随即不动。

    龙血珠脱手飞出,没入几丈外的雪地。

    霍展白踉跄站起,满身雪花,剧烈喘息。雪鹞还站在他肩膀上,尖利的喙穿透了他的肩井穴,扎入了寸许深。也就是方才这只通灵鸟儿的及时一啄,用剧烈的刺痛解开了他身体的麻痹,让他及时格挡了瞳的最后一击。

    终于是结束了。

    他用剑拄着地,踉跄走过去,弯腰在雪地里摸索,终于抓住了那颗龙血珠。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不止是雪花,还有很多细细的光芒在流转,仿佛有什么残像不断涌出,纷乱地遮挡在眼前——这、这是什么?是瞳术的残留作用吗?

    他握紧了珠子,还想去确认对手的死亡,然而一阵风过,衰竭的他几乎在风中摔倒。

    “嘎!”雪鹞抽出染血的喙,发出尖利的叫声。

    霍展白心里明白,它是在催促自己立刻离开,前往药师谷。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拄剑勉强站立的他吹倒。搏杀结束后,满身的伤顿时痛得他天旋地转。再不走的话……一定会死在这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原冷杉林里吧?他不再去确认对手的死亡,只是勉力转过身,朝着某一个方向踉跄跋涉前进。

    大片的雪花穿过冷杉林,无声无息地降落,转瞬就积起了一尺多深。那些纯洁无瑕的白色将地上的血迹一分一分掩盖,也将那横七竖八散落在林中的十三具尸体埋葬。

    巨大的冷杉树林立着,如同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

    白。白。还是白。

    自从走出那片冷杉林后,眼前就只余下了一种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头顶不时传来鸟类尖利的叫声,那是雪鹞在半空中为他引路。肺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来,一片片旋转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幻象。

    “嘻嘻……霍师兄,我在这里呢!”

    雪花里忽然浮出一张美丽的脸,有人对他咯咯娇笑:“笨蛋,来捉我啊!捉住了,我就嫁给你呢。”

    秋水?是秋水的声音?……她、她不是该在临安吗,怎么到了这里?

    难道是……难道是沫儿的病又加重了?

    他往前踏了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雪中的红衣女子,然而膝盖和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是一转眼,那个笑靥就湮没在了纷繁的白雪背后。

    奔得太急,枯竭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在三步后颓然倒下。然而他的手心里,却一直紧紧握着那一枚舍命夺来的龙血珠。

    “嘎——嘎。”雪鹞在风雪中盘旋,望望远处已然露出一角的山谷,叫了几声,又俯视再度倒下的主人,焦急不已,振翅落到了他背上。

    “嚓”,尖利的喙再度啄入了伤痕累累的肩,试图用剧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但是,这一次那个人只是颤了一下,却再也不能起来。

    连日的搏杀和奔波,已然让他耗尽了所有体力。

    “嘎嘎!”雪鹞的喙上鲜血淋漓,爪子焦急地抓刨着霍展白的肩,抓出了道道血痕。然而在发现主人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应时,踌躇了一番,终于展翅飞去,闪电般地投入了前方葱茏的山谷。

    冰冷的雪渐渐湮没了他的脸,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里依稀有人在欢笑或歌唱。“霍展白,我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忽然间,雪中再度浮现了那个女子的脸,却是穿着白色的蔴衣,守在火盆前恨恨盯着他——那种白,是丧服的颜色,而背景的黑,是灵堂的幔布。她的眼神是那样地哀痛彻骨,冰冷得接近陌生,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敌意。他怔在原地。

    秋水……秋水。那时候我捉住了你,便以为可以一生一世抓住你,可为何……你又要嫁入徐家呢?那么多年了,你到底是否原谅了我?

    他想问她,想伸出手去抹去她眼角的泪光,然而在指尖触及脸颊前,她却在雪中悄然退去。她退得那样快,仿佛一只展翅的白蝶,转瞬融化在冰雪里。

    他躺在茫茫的荒原上,被大雪湮没,感觉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也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紫……紫夜……”他开始喃喃念一个名字——那是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拯救。那个既贪财又好色的死女人,怎么还不来?在这个时候放他鸽子,玩笑可开大了啊……他喃喃念着,在雪中失去了知觉。

    来不及有觉察在远处的雪里,依稀传来了窸窣声。

    那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缓慢爬行过来的声音。

    “丁零零……”

    雪还是那样大,然而风里却传来了隐约的银铃声,清脆悦耳。铃声从远处的山谷里飘来,迅疾地几个起落,到了这一片雪原上。

    一顶软轿落在了雪地上,四角上的银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咦,没人嘛。”当先走出的绿衣使女不过十六七岁,身段袅娜,容颜秀美。

    “绿儿,雪鹞是不会带错路的。”轿子里一个慵懒的声音回答,“去找找。”“是,小姐。”四个使女悄无声息地撩开了帘子挂好,退开。轿中的紫衣丽人拥着紫金手炉取暖,发间插着一枚紫玉簪,懒洋洋地开口:“那个家伙,今年一定又是趴在了半路上。总是让我们出来接,实在麻烦啊——哼,下回的诊金应该收他双倍才是。”

    “只怕七公子付不起,还不是以身抵债?”绿儿掩嘴一笑,却不敢怠慢,开始在雪地上仔细搜索。

    “嘎——!”一个白影飞来,尖叫着落到了雪地上,爪子一刨,准确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扯,雪扑簌簌地落下,露出了一个僵卧在地的人形。

    “咦,在这里!”绿儿道,弯腰扶起那个人。

    那个人居然还开着一线眼睛,看到来人,微弱地翕动着嘴唇。

    “别动他!”然而耳边风声一动,那个懒洋洋的紫衣丽人已然掠到了身侧,一把推开使女,眼神冷肃,第一个动作便是弯腰将手指搭在对方颈部。

    怎么?绿儿跟了谷主多年,多少也学到了一些药理皮毛,此刻一看雪下之人的情状先吃了一惊。跟随谷主看诊多年,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样多、这样深的伤!

    那些大大小小伤口遍布全身,血凝结住了,露出的肌肤已然冻成了青紫色。

    这个人……还活着吗?

    “还好,脉相未竭。”在风中凝伫了半晌,紫衣丽人才放下手指。

    那个满身都是血和雪的人抬起眼睛,仿佛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是谁,露出一丝笑意,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紫夜?啊……是、是你来了?”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左手放到她手心,立刻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倒是会偷懒。”她喃喃抱怨了一句,注意到伤者的左手紧紧握着,她皱了皱眉,伸手掰开来,忽地脸色一变——一颗深红色的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带着某种逼人而来的凛冽气息。

    这、这是……万年龙血赤寒珠?原来是为了这个!

    真的是疯了……他真的去夺来了万年龙血赤寒珠?!

    可是,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她怔了半晌,才收起了那颗用命换来的珠子,咳嗽了几声,抬手招呼另外四个使女:“帮我把他抬到轿子里去——一定要稳,不然他的脏腑随时会破裂。”

    “是!”显然是处理惯了这一类事,四个使女点头,足尖一点,俯身轻轻托住了霍展白的四肢和肩背,平稳地将冻僵的人抬了起来。“咳咳……抬回谷里,冬之馆。”她用手巾捂住嘴咳嗽着,吩咐。

    “是。”四名使女将伤者轻柔地放回了暖轿,俯身灵活地抬起了轿,足尖一点,便如四只飞燕一样托着轿子迅速返回。

    风雪终于渐渐小了,整个荒原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

    “咳咳,咳咳。”她握着那颗珠子,看了又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悲哀。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小姐,你干吗把轿子让给他坐?你身体不好,难道要自己冒雪走回去吗?”她尚自发怔,旁边的绿儿却是不忿,嘟囔着踢起了一大片雪,“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啊,手里只拿了一面回天令,却连续来了八年,还老欠诊金……小姐你怎么还送不走这个瘟神?”“咳咳,好了好了,我没事,起码没有被人戳了十几个窟窿。”她袖着紫金手炉,躲在猞猁裘里笑着咳嗽,“难得出谷来一趟,看看雪景也好。”

    “可是……”绿儿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小姐的身体禁不起……”

    “没事。”她摇摇手,打断了贴身侍女的唠叨,“安步当车回去吧。”

    然后,径自转身,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

    雪花片片落到脸上,天地苍莽,一片雪白。极远处,还看得到烟织一样的漠漠平林。她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不停地咳嗽着,眼神却在天地间游移。多少年了?自从流落到药师谷,她足不出谷已经有多少年了?

    多么可笑……被称为“神医”的人,却病弱到无法自由地呼吸空气。

    “小姐!”绿儿担忧地在后面呼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追了上来,“你披上这个!”

    然而她忽地看到小姐顿住了脚步,抬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瞬间雪亮。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侧头倾听着风雪里的某种声音,她喃喃,霍然转身,一指,“在那里!”

    “唰”,话音方落,绿儿已然化为一道白虹而出,怀剑直指雪下。

    “谁?”她厉喝。

    一蓬雪蓦地炸开,雪下果然有人!那人一动,竟赤手接住了自己那一剑!

    然而,应该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那人勉强避开了那一击后就再也没有力气,重新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再也不动。绿儿惊魂方定,退开了一步,拿剑抵着对方的后心,发现他真的是不能动了。

    “是从林里过来的吗……”薛紫夜却望着远处喃喃,目光落在林间。

    那里,一道深深的拖爬痕迹从林中延出,一路蜿蜒着洒落依稀的血迹,一直延伸过来。显然,这个人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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