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爵府
偏远落败的院落,满院枯萎凋零的落叶在西风中随风逐流。
那在风中摇曳着的破旧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惊醒了本就久病不愈的容色憔悴的女子。
她用手遮挡住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的光,轻轻眨了眨眼睛,
重重地咳嗽两声,自嘲一笑。
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在这儿纠结年轻时候的情呀,爱呀,梁六的爱当真有这么重要么?
倘若当初她知道梁六身边早就有个爱妾春舸…
只可惜,没有如果。
娘亲的可叹之处在于找了一个心里有她的爹爹,而娘亲的可悲之处同样在于,爹爹爱着的同时却更爱重家族与脸面,
在家族与脸面面前,这样的爱显得无比卑微,就像风中飘絮,四散在了各处,零落成泥。
而梁六…
罢了,生死面前无大事,她都要入土了,一切便都该淡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从破旧的木门处走了进来,对着躺在床上病得起不来的墨兰行了一礼。
“大娘子妆安!”
“翠儿,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墨兰在翠儿的搀扶下笨重地坐了起来,靠在床沿,一双美丽的眸子越发死寂,她撑着一口气到如今,在临死之前,只想知道,
害了她小娘又害了她的那位侯夫人,
究竟去了没有。
“今日一早,宁远侯府发了丧,宁远侯夫人昨儿半夜得了急病,已经去了。”
翠儿点点头,用手轻拍墨兰后背,给她顺顺气,听着大娘子如破了的风箱那般喘气,默默低下了头。
“她…去了?”
墨兰死寂的眸子里仿佛绽放出万丈光芒,猛然看向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小丫鬟,眼中有喜悦,有释怀,还有迷茫…
欢喜的是害了她与阿娘的凶手终于被她熬走了,过往积压在她心里的大石也终于有被挪开的一日,她终于可以释怀,只是她这一生被仇恨所累,
如今仇人死了,她这一生所盼就此空落落的,这潦倒落寞的一生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墨兰冷静下来,一双爆发出强烈欢喜的眸子回归平静,微微垂下,沉默不语,这辈子过得如此凄凉,想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半夜时分,墨兰静静躺在床上看窗台上洒落的月光,她心里憋的一口气,在明兰死去消息传来那一刻便散了。
若是就此一口气不来,
阿娘,您用命给墨儿换来的好前程,墨儿终究还是辜负了…
第二日一早,翠儿提着简陋的饭食给墨兰送去,只见那个一生要强即便被关在偏院也不曾自暴自弃的女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双眸紧闭,早早没了气息。
“大娘子——”
…
扬州,通判盛家,林栖阁。
“墨儿,好墨儿,睁开眼看看为娘好不好?”
“墨儿,娘求你了,别跟阿娘开玩笑,好吗?”
“墨儿…”
“墨儿…”
此时,墨兰仿佛坐在铺天盖地黑夜下的小舟里,似被湍急的江水摇摇晃晃,无论如何都不得安生,
耳边传来男男女女着急的声音,其中一个女声更在她耳旁反复念叨,比蜜蜂还要恼人,
不过,这声音怎么这么陌生而又熟悉呢?罢了,她太困了,姑且把这恼人的声音当成是安眠曲吧。
待墨兰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看着陌生而熟悉的出阁前的林栖阁,她心中一阵恍惚,又见自己一双小手白皙透嫩,与行将就木时的枯瘦完全不同,
是梦吗?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愿意活在这梦里,至少梦里有她阿娘!
“墨儿?”
林噙霜端着热腾腾的稀粥从小厨房来到墨兰卧室,才踏进门,就看到她的宝贝女儿醒了过来,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跟外头的二傻子似的,难道墨儿是烧糊涂了,脑子坏掉了吗?
想到这儿,林噙霜连忙让雪娘去请大夫,又恨不得多长两条腿,飞到墨儿身边,她脚下生风,飞快走到墨兰床边。
她放下粥,一手贴在墨兰额头,没有再发烧了呀。才松了一口气,她就被墨兰紧紧抱住。
“阿娘——”
生死一遭,诸事皆顺,能再次见到她的阿娘,便是今日最最幸运的好事儿了。
墨兰啜泣着啜泣着,逐渐变得号啕大哭,眼泪打湿了林噙霜的衣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奔腾,仿佛要把后半生的不如意一一哭出来。
梁晗成亲之前不仅有一个春舸小娘,春舸小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儿,她与阿娘一番绸缪,也不过是捡了一块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恶臭不堪的烂肉,平白累得阿娘丢了性命。
“好好的怎么哭了?可是不舒服?”林噙霜说着,扭过头呼喊雪娘请大夫。雪娘应了一声,又让人再去快快把大夫请来。
“墨儿没事,阿娘,墨儿就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很想很想阿娘。”
墨兰下意识把她那寥落半生的日子咽到肚子里,若是她当真告诉她的小娘,小娘怕不是现在就冲去找卫小娘拼命,
还有明兰。
阿娘对卫小娘的恶念是真的,但浸淫后宅斗争数十年,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到底眼界是打开了。
阿娘…绝对被摆了一道,平白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背了黑锅。
“阿娘就在这儿陪着墨儿,哪儿都不去,墨儿不用害怕!”
林噙霜不知墨兰竟有这样一番奇怪的境遇,只轻拍墨兰的后背,柔声哄哄正在病中的女儿,待到大夫来诊过脉后,
得知墨兰退了烧,只要仔细吃些药祛除寒气,好好调理,便没有大碍,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日,墨兰乖乖吃药,闲暇时享受父母对自己的偏爱,沐浴在阳光底下,这是她这一生之中,最最幸福的时光,在扬州时的好时光。
这一日,同样年少的如兰,这个嘴巴欠的丫头被王大娘子压着来林栖阁道歉,墨兰看在眼里,心里是畅快得不得了。谁让年少时的如兰嘴巴欠呢,老是把嫡庶挂在嘴边,让人听着就烦。
从记忆中找出了她生病的真相,原来如兰因着小娘得了管家对牌,觉得林栖阁骑在葳葳轩头上,气不过便拿嫡庶气她,
如兰嘴巴毒,恰巧她也不是个认输的,便与如兰顶上了,更巧的是那时她们走到了庭院里的池边,如兰被她气得要死,又吵不过她,便下意识动了手,她就这样落了水,受了寒气。
墨兰苍白着脸,看着旁边小娘拧眉担忧,手上的帕子都快撕破,又见爹爹欲言又止,而大娘子虽压着如兰道歉,实则心里是认同嫡庶那一套道理的。
“四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气上心头,一时就…就…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要不然,呜呜呜——”
如兰先是被盛宏罚跪祠堂,又被亲娘恐吓不去道歉,接下来半年的零嘴要被没收,只能眼含热泪,谴责前几日动手的自己。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墨兰床前蹲下,抬头去看墨兰,嚣张跋扈的如兰此时此刻是可怜巴巴的,她一双眸子期盼地看着墨兰,盼着墨兰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轻揭过这一茬。
“五妹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咱们一家子骨肉至亲,你我是姐妹,你怎么可能想要置我于死地呢?既然你已经知错,又受了罚,我不怪你了。”
如兰都被罚跪祠堂了,罚都罚了,她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是啊懂事、不顾骨肉亲情了。
恐怕到时不仅大娘子更讨厌林栖阁,爹爹也会觉得她睚眦必报,这亏既然已经吃了,倒不如轻轻让这件事过去,
博得爹爹的怜惜与大娘子的愧疚,换取实打实的好处。
更何况,这个嘴欠的妹妹也仅仅是嘴欠,坏心思是没有什么的,嫁给文炎敬后更是吃尽了半辈子的苦头,待文炎敬出息便眼睁睁看着良人一个接一个地纳妾,也是个命苦的,
只要大娘子给出的赔礼丰厚,她也不是不能原谅。
“那你跟我阿娘说说,让她不要克扣我的零嘴了,好不好?”
如兰可怜巴巴地说,墨兰心塞,默默看了一眼这馋嘴丫头,点了点头。
墨兰一番退让过后,如兰被大娘子领了回去,得到大娘子的零嘴保证以后,霜打茄子似的如兰又重新变回一朵太阳花。
盛宏见女儿受了委屈还愿意成全一家子的脸面,对这个懂事的女儿心疼不已,从私库里给了林噙霜不少银钱铺子,充当墨兰以后的嫁妆。
林噙霜柔柔地送盛宏出门,屋子里只剩下墨兰一人,看着王大娘子的赔礼,墨兰沉默了。
大娘子不愧是王老太师的女儿,身家够丰厚的,一次赔礼道歉,便抵得过她曾经出嫁的嫁妆容,只是其中一块玉佩看着有些灰扑扑的,瞧着就是个便宜货,
看来,大娘子给她这些好东西,很肉痛啊!
有了更多的嫁妆固然很好,只是这个世界古怪的很,她风流倜傥的美爹爹那一头黑发竟生生少了一半,只在后脑勺那里编一条辫子,若不是有一副好相貌撑着,当真难看。
而父亲、母亲的叫喊声也不同,
喊爹爹要喊阿玛,喊大娘子要喊额娘,而别人喊大娘子,则喊福晋。
他们家如今是汉军正黄旗下的旗人,那个本该成为托举探花郎爷爷的做买卖的太爷爷竟然在新朝刚立的时候,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有了军功,
整个家族都被被编进了汉军旗,成了旗人。
吃穿住行都不同了…可以说,除了屋子里的摆设没多大变化以外,都变了,
若不能未雨绸缪,留有后路,恐怕还会重蹈覆辙。
为了撇清阿娘在卫氏难产事件中的干系,也为了不让明兰搭上老太太,在卫小娘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她便日日缠着小娘,让小娘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总之,她就是让阿娘分心乏术。
果然如她所料,不久之后,阿娘便把对牌给还了回去。
毕竟管家哪有女儿重要呢?该站采集不完全,请到原文地址:(https://www.1024txt.com/book/547446/110977316.html)阅读,如您已在燃文小说(https://www.1024txt.com),请关闭浏览器广告拦截插件,即可显示全部章节内容!该站采集不完全,请到原文地址:(https://www.1024txt.com/book/547446/110977316.html)阅读,如您已在燃文小说(https://www.1024txt.com),请关闭浏览器广告拦截插件,即可显示全部章节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