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元性子古灵精怪,有时却在看向自己时,漆黑眸中藏着浓重的悲伤。
仇亦脑子笨,读不懂,只会痴痴地皱眉,化作蟒蛇在她眼前笨拙地扭成一团。
这时芮元就会大笑,再放轻声音骂他一句“傻子”。
仇亦不在乎,便也跟着她笑。
后来也是,他双膝跪在地上,看着芮元亲手将九千族人屠尽,厚重龙息压在肩头,也听见了芮元笑着骂他“傻子”。
“杀了我吧。”
滴落在地里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泪,仇亦痛极,自剜双眼不愿去看。
他空洞的眼眶落下血泪,沾满泥土的额角紧贴地面,颤声哀求:“你杀了我……”
温热液体落在他暴露的后颈,芮元不应,笑得疯癫又压抑。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
声音终是远去,桃香在血腥气中溢散。
那日明月团圆美满,仇亦万念俱灰,于心死中被爱人亲手困于地底。
————
喉间的空气愈发稀薄,他倦怠睁眼,再也看不见面前景象。
路沉生掐着他咽喉,他也一五一十将心中打算和盘托出。
实则仇亦所为,路沉生皆不以为意。
但他对晏望星打起了不该有的主意,纵使此人有万般苦衷,路沉生也决不会将他放过。
贯穿进入体内的灵力暴虐,仇亦的蟒身自下至上逐渐溃烂,坚硬鳞片在转瞬间化作齑粉。
耳边龙吟声渐起,他微阖双眼,魂魄似是被人托举而起,带着往地面上牵引。
“芮元啊……”
……
又是一声水珠下坠的滴答轻响。
尚正言循声看去,在神龛中发现一株藏得极为隐蔽的桃枝。
从中幽幽生出两道人影,悬浮在祭坛上空无法落地。
一个是桃妖,一个是仇亦。
晏望星往前是以桃妖的视角陷入梦境,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看清属于桃妖的这张脸。
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八年前在崎山小镇里,与酒煞妖馥一同作怪的桃妖。
尚正言看清后不禁心头激震,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位知情人,哑声问道:“它怎么会在这儿?”
晏望星也不知晓。
他亲手将桃妖交给了师尊,往后也未曾听过它的消息。
桃辛的身形随着逐渐暗淡的金光一起明灭,他垂眸看着附着在石盒上的金线,忽地低声说道。
“八年前,我被镇压于乘风山除妖塔下,长遂受芮元嘱托,前往天川宗将我解救……”
他顿了顿,声音哀戚,似是不忍继续往下说:“她一身龙脉早已被剥尽,此时置于秘宝之上,为其供给妖力……”
“尘世之人谁没有苦衷?又有几人能为之共情?”桃辛眼底猩红,眸中盛满心痛,“芮元性命被文止捏在手里,一举一动无不受制,因此也受文止驱使。”
“她自己活得这般苦楚,却在百年前赋我新生,又于百年后救我性命……”
话音渐弱,耳边水滴声不绝,游修时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凝神看向覆盖在石盒上的金丝,其上血光若隐若现,不禁轻声说道:“这是龙脉?”
剥皮抽筋何其痛苦,若能侥幸存活也得丢下半条命。
芮元所做之事罪不容诛,但此种毅力却也值得人佩服。
处于神龛之中的秘宝逐渐黯淡,光线明灭忽闪,晏望星透过暗光去看悬在半空中的两道人影。
桃辛自知罪孽深重,此时将所知之事全盘托出。
芮元于他有恩,八年前以此为由,让他筹谋在崎山小镇作恶之事。
依她原话来说,便是死的人越多越好。
惨死之人怨怼横生,益于崎山瘴气滋长,兽潮也能随之而来。
兽潮越强,死于妖兽爪下的人越多,阴气自然越重,瘴气更能恣意蔓延。
如此循环往复。
但芮元和他说,这只是开始。
桃辛到底是只小妖,听得一知半解,不等他将任务彻底完成,便被晏望星与尚正言抓获,还被路沉生端了老巢。
再往后便是叶连华接手,将他压在了镇妖塔下。
直至长遂前来解救,他才重获自由。
不过这人将桃辛带出来便拍拍屁股不打算管,他只得一人出逃七年,纵使自己的树干变得半死不活也不敢回去。
原因与他,只因桃树所处之地正是天川宗弟子明程的府邸。
桃辛哪敢往枪口上撞,缩在这根细小桃枝里,浑浑噩噩在人间游荡了七载。
至此他才知晓芮元说的那句“这只是开始”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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