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即地狱。
而今乱象已生。
陆泱泱终于彻底明白了方才宗榷跟青檀道长说的那几句话,青檀道长奉师命下山,这也就意味着,世道乱象已起,如果不能阻止,恐怕又是一个乱世。
有像上善仙姑和上清道长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有杨家那样贪财害命的人,有像大殿下那样暗中布局搅弄风雨的人,但也会有如同殿下,大哥,还有凌知府,有天师遣弟子下山,还有许许多多奋不顾身,拼命力挽狂澜的人。
这就是最真实的世道。
前路坎坷满地荆棘,但也会有人赴汤蹈火,披荆斩棘。
而后就会有一条宽敞的大道。
陆泱泱从走出那个小山村,从走出自我开始看到这个真实的世道开始,那种朦胧的,模糊的,不确定的迷雾,在这一刻彻底的明朗起来。
她不追求极致的医术,但希望所有求医之人能得到帮助,她不追求顶峰的权势,但希望能握住阻挡天下女子走出家门的钥匙,为她们解开扣住她们的锁链,推开那道挡住她们的门。
虽死无憾。
“殿下,”陆泱泱唤了一声,然后语气轻快的说道,
“阿却,谢谢你。”
宗榷轻轻的“嗯”了一声,翘起唇角,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问她想到了什么,只是说了句,“也谢谢你。”
曾经的路上多少风雨乌云,都因遇见你,往后都是晴天。
陆泱泱推着宗榷往小院里走,抽空跟他说起自己在这一路上遇到的人,正说着,一直宛如隐形人的裴寂突然闪现,手中长剑未出鞘,但挡住了一个人。
陆泱泱看过去,惊讶的喊道:“罗叔?你回来了?”
衙门人少忙不过来,罗靖从那天开始就被凌知府拉去帮忙了,陆泱泱还以为这几天都见不着他呢!
罗靖点点头,然后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宗榷。
宗榷抬了下手,示意裴寂让开。
裴寂收回长剑走到一旁,罗靖迟疑片刻,后退两步,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拱手下拜:“罗靖见过公子。”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宗榷休息的院门外,并无旁人。
远处夕阳西沉,在小院的门口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宗榷说道:“没有外人,你可以重新说。”
罗靖眼眶一红,叠在一起的双手都忍不住微微轻颤,嘴唇蠕动,片刻之后才终于发出声音,“前镇北大将军容澈麾下五品虎烈将军罗靖,拜见皇太子殿下,请求殿下彻查十六年前容大将军兵败陈州一案,容大将军战死到最后一刻,尸骨无存,绝无可能投敌叛国,求殿下彻查真相,还容大将军清白,为陈州枉死的将士和百姓申冤。”
十六年了,这个时间久到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却已经快要不记得曾经的那些头衔,那些征战沙场的岁月,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但他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陈州的鲜血和冤屈。
他跪在这里,呈上的不是他的冤屈,而是淹没陈州土地三尺的淋淋鲜血。
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比他的生命更重。
宗榷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身朝他伸出手,“孤提起重启陈州案时,尚未被废,所以此案,孤以曾经皇太子的名义,接下了。”
罗靖听到这句话,颤抖的手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握住宗榷朝他伸出的手,但是垂着的头却拼命往下砸的眼泪压的抬不起来。
他是一个逃兵,他此生最大的梦想,是能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
但他一日一日一日,日复一日的苟活着,愤世嫉俗,却不敢战也不敢死,他得等着,等着有一日,堂堂正正走上公堂,背负着陈州十几万的英魂,等一场公平的审判。
哪怕等到白发苍苍,等到奄奄一息。
此案不昭雪,他没脸过奈何桥。
没勇气告诉他们,他们为了大昭抛头颅洒热血,等不来一个公道。
陆泱泱等着罗靖肩膀颤动了好一会儿,上前将人给拉了起来,“罗叔,再等会儿可要被人看到了啊。”
罗靖一只大手捂着脸,回过神来,脸已经涨的通红。
陆泱泱朝着一旁的裴寂伸手:“借个帕子?”
裴寂犹豫着掏出帕子,面色略微古怪,矜持的说,“送你了?”
陆泱泱白他一眼,将帕子塞进了罗靖手中。
罗靖胡乱的擦了把脸,转过身拱手道:“还请公子见谅在下冒昧前来搅扰。”
他其实那天得知宗榷在的时候就想去拜见,奈何总是没有机会,今日忙完一回来,得知陆泱泱推着宗榷回来,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泱泱已经同我说了些你们这一路遇到的事情,还要多谢罗将军这一路对泱泱的照顾。”宗榷说道。
罗靖微微一愣,眼眶又禁不住有些泛红,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是宗榷这声“罗将军”,便是对他的认可,也在告诉他,他相信他说的话,也认为他无罪。
这些年,他多想又其实多怕听到这个称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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