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昭的长公主,封号昭阳。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原本的名字。
明月枝。
我是大昭唯一的长公主,却并非皇室血脉。
我的父亲曾经是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至交好友,异性兄弟,先帝登基之时,册封他做了大昭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明靖王,明月启。
父亲家族据传言来自西南异族,复姓明月。
成为大将军之后,父亲嫌弃这个名字不是那么威武,在军中没有震慑力,因此对外都说自己姓明,单名一个启字。
他与先帝惺惺相惜,关系好到几乎抵足而眠。
然而先帝登基之后也不过短短两年光景,父亲便战死沙场,辉煌一时的明靖王府一夜之间就坍塌了,因为父亲没有亲族,孤身一人,我娘是他打仗的时候从外带回来的孤女,也不曾有亲人在世。
父亲一死,明靖王府也就没了。
先帝痛心万分,担心父亲从前的仇敌会从中作梗,便暗中派人将我娘接到宫中安置,几个月后,我娘难产而死,我被先帝抱到当时的惠妃名下,成了大昭的公主。
先帝给我赐封号昭阳,含了大昭的国号,明晃晃的昭示着对我的极尽宠爱,直接超过了先帝亲生的几位公主,他似乎并不刻意隐瞒我的身世,即便有人知道了,也只会赞叹先帝与我父亲的兄弟情深。
因此我自幼便与重文太子宗淮和如今的皇帝,当年还是二殿下的宗凛一起长大,比起名义上跟我“一母同胞”的宗凛,我更喜欢太子哥哥宗淮,他温柔和煦,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后来我认识了宗淮哥哥的未婚妻,言家嫡长女言乘月,阿月姐姐是个很风趣的女子,她温婉大方,很有才识,性格也丝毫不沉闷,我很喜欢跟她一起玩。但她跟宗淮哥哥之间,却不像未婚夫妻,更像是好朋友。
直到我们遇见阿景姐姐,闻人景。她太太太特别了,她出身不高,却极会经商,她懂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我从不曾想象过的思想,她鼓励女子读书,自己出钱建立了一座私人书院,专门给女子读书用,说等有一朝一日,女子能够走出家门,这个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崇拜阿景姐姐,也羡慕她,羡慕她身为女子,竟能如此肆意自在,而阿月姐姐同她则是一见如故,她们相惺相惜,一起创办书院,一起办善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幼童和老人,举办免费的义诊,整个京城,仿佛都因为阿景姐姐的到来而变得生机勃勃。
宗淮哥哥更是跟阿景姐姐十分投缘,他们仿佛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憧憬着我想都不敢的美好未来。百姓们也十分感激阿景姐姐做的事,称她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先帝为嘉许她,原本想赐她一桩好姻缘,但阿景姐姐却拒绝了,说要嫁娶自主,只得一心人,于是先帝破格册封她为华国夫人,允许她自由择婿。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我也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一见倾心的人,是当年的探花郎薄自安,就如同戏文中那样,我同薄自安的婚事也出乎意料的顺利,婚后更是恩爱非常,我每天都很快乐,很幸福。我想我虽然父母缘浅,但还算幸运,无忧无虑的长大,遇见心爱之人顺利的组建家庭,我们很快也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出世。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象过崩塌是什么样的。
原来只是在一瞬间。
我甚至来不及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昭就突然陷入危局,朝堂之上几番唇枪舌战之后,宗淮哥哥自愿北上为质,临行前的那晚上,薄自安抱着我落泪,口中全是对不起,然后叫我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孩子出世,就算赶不上也没关系,再晚一点,晚一点总能回来的。
我每天都这么跟自己说,因为我知道宗淮哥哥是为了天下大义,是为了大昭的百姓,追随重文太子,也是薄自安的理想,我应该理解他,理解所有人。
可我不曾想过,很快,先帝病逝,宗凛登基,整个京城一夜就变了天,更叫我想不到的是,阿月姐姐竟然嫁给了宗凛,而阿景姐姐也突然消失在了京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是我那么重要,也是在我心目中那么厉害,无所不能的人啊,但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等我艰难的,挣扎着生下孩子,才刚刚满月,孩子就被抱走了。
是宗凛。
我疯了一样找他算账,却被他强行凌辱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恨,他恨我们所有人都围着宗淮哥哥,恨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他,恨到了骨头里。
我的孩子不见了,我想过去死,想过去跟阿月姐姐求助,但我知道,没有用,我不能死,不能去求情,我什么都不能做,一旦做了,我的孩子会死的更快,我也再等不到薄自安了。
我只能忍耐,一年又一年,我装模作样的变得荒诞,传言一个又一个面首被送进长公主府,可是多可笑啊,一直以来强迫我的,只有一个人,还是我名义上的兄长。
我真想告诉全世界,看啊,你们心目中英明果决的帝王,背地里是一个怎样道貌岸然,嫉妒成狂的小人。
我的人生彻底碎掉了,直到我意外怀上了小梨。自成为宗凛的禁脔,我为了永绝后患,给自己灌下了绝嗣的药,可没想到还是在某一天出了意外,甚至在我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已经在我腹中安然的待了五个多月。
她好似那么顽强的想要活着,像是天然就知道我并不想要她,于是偷偷的藏起来,一点都不显怀,以至于我竟很久都没有发现,直到一次我突然发热,找了太医来请平安脉,才戳破这个秘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要她,不能要,这只是个孽种,是宗凛的孽种。
我万念俱灰,那时我已经彻底支撑不下去了,我求太医帮我把孩子打掉,可偏偏这个时候,宗凛不知为何大发慈悲,让我见了一次我的儿子长夷。他长大了许多,有点瘦,看着有些怯怯的,张口叫我母亲。
我那么想将他留下来,可只是短短一面,他就被再次带走,我只能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就好像我腹中的孩子一样,我们都在命运里挣扎,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她大概也可能看不到。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我留下了那个孩子。
而她大概是终于感觉到自己安全了,一下子就活泼起来,张牙舞爪的向我昭示着她顽强的生命力,只短短数日,就长大了许多,任谁都看得出来我怀了身孕。
京城有关我怀了面首的孩子的流言瞬间甚嚣尘上,宗凛对我大发雷霆,想让我打掉孩子,我却笑了,看吧,他也怕了,怕有人知道他做的丑事,怕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的龌龊。
那一刻我突然就释怀了,我突然间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个世界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挣扎,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那样的人,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他不值得我那样做。
我像是死后又活了过来,到小梨出生以后,她甜甜的对我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留不留下她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就算身在牢笼,我也该为自己活着。
那以后我过得还好,当我不再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生活也有了许多情趣,我与小梨相处的极好,她是我的女儿,也像是我的朋友,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我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叫我娘亲,永远用最大的爱意向我奔赴而来,我内心的千疮百孔,也被一点点填上暖意。
我希望 小梨能过的快乐自由,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失败了也没关系,努力就是最好的收获,她可以跌跌撞撞的长大,但一定能坚强面对风雨。
那天小梨将明若带来的时候,即便隔了多年,即便他还画着浓妆,但那是我的儿子,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比小时候变了许多,又一点都没变,只看那双眼,我便知道是他。
他说他父亲回来了,他想刺杀皇帝。
刺杀宗凛啊,多么叫人激动的事情,但我知道,不会成功的。
宗凛有一天一定会死去,死在他自己的多疑猜忌,死在他刚愎自用上,但不会死在被刺杀上,薄自安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宗凛。
我想劝他,但明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便明白了。
他说薄自安身患重疾,命不久矣,拼了命假死回到京城,只有这一个心愿。
那我知道了,他恨,他恨二十二年的等待只是皇权之下的一句空话,他是刺杀,也是寻死。
我无法阻止,因为我也知道,二十二年的等待是一场怎样漫长的折磨。
所以我帮了他,帮他们进宫,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求明若不要自己出手。
他还年轻,他不该就这样无妄的死在上一辈人的恩怨之中,他要报仇,将来就用自己双手去铸造真正能刺向宗凛的利剑,是随他本心去选择他想要去走的未来。不是现在,不是死在他父母困兽之斗中,这与他而言,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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