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君”,便是刘文静。
他本是晋阳的县令,后因与李密是姻亲,受李密的牵连,被系入晋阳狱中。
虽然身在狱中,他毕竟早前的身份在,又与晋阳宫监裴寂、李渊等,相熟、交好,故而在狱中的日子,他过得还是挺滋润的。个人一个单间,好吃好住,除了不得自由,其余都挺舒服。
甚至还有婢女伺候。
刘文静很欣赏李世民,曾与裴寂说李世民“非常人也。大度类於汉高,神武同於魏祖,其年虽少,乃天纵矣”。裴寂赞成不赞成他的判断,无关紧要,李世民倒是因此与他也交好起来。
之前,李世民已经来狱中看过刘文静多次了。
刘文静好美食、美衣服,李世民专门令厨下做了几道佳肴,提着来到了狱中。
不是在牢房里,特地搞了个小房间,给刘文静住。
进到房中,灯火明亮,香气扑鼻,与外头的潮湿、霉味、阴暗截然两类。
正有一人躺在榻上,享受两个美婢给他按腿,闭着眼,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可不就是刘文静。
李世民令从仆放下食盒,打发了从仆出去,笑道:“刘君,何等惬意!”
刘文静闻声,睁开了眼,见是李世民,忙坐将起身,便要下床。
李世民笑道:“是我来的不巧,扰了君的雅兴。不必下床见礼。”亲手打开了食盒,取出菜肴,示与刘文静看,说道,“上次我来,君说那道脍鱼好吃,我这回特地又令五郎给君做了一道。”
“五郎”,是李世民的厨子。
刘文静示意两个美婢扶他下床,亦未着履,便赤足落地,到案前,探头瞧了一瞧,抚须而笑,说道:“天下美食,我也吃过不少了!不瞒二郎,却唯你家五郎的这道鱼脍,最是对口。”
“君籍彭城,好食鱼脍,是有贵地先贤之遗风也,不足为奇。”李世民笑吟吟地说道。
却刘文静其家近代以来,尽管世居京兆,但他家祖籍彭城。汉末三国时,与彭城接壤的下邳,有一风流倜傥的奇伟之士,名叫陈登,陈登也好吃鱼脍,是故李世民有此一言。
刘文静亦不用筷着,拈了一片白嫩嫩的生鱼片,沾了下放在旁边的酱料,扬起脸来,丢入口中,眼又闭上,品味稍顷,睁目赞道:“端得好鱼脍!白嫩甘甜似佳人,入口而即化。”
“好鱼脍,得配好酒。”李世民打开带来的小酒坛,倒出了一杯酒,说道,“来前,酒已温过,这时正是不寒不热,恰宜下腹。刘君,请尝一尝此酒,系京兆所产之石冻春也。”
石冻春是当代的名酒之一,产自京兆郡的富平县。
刘文静接住夜光杯,晃了晃,闻了闻,笑道:“不错,不错!确是石冻春。是这个色,这个味!”一饮而尽,咂了两咂,意犹未足,说道,“家乡风味,尽在中矣!敢请二郎,再赐一杯?”
“酒,多的是,君想何时饮,任君随意饮。不过今天,君却不能喝多了。”
刘文静顿解李世民此话之意,说道:“怎么?二郎今日有事与我计议?”
“正有一桩大事,想听听君的高见。”
刘文静放下酒杯,令美婢出去,然后请李世民坐下,自亦就坐,说道:“何事?二郎请说吧。”
李世民却未有就说。
两个美婢出去时,顺手把房门带上了,李世民离席,去到门边,将门又给打开。这间小房间,对着狱中的过道,门打开后,外头的情形一览无遗,任谁从门前过,都能看到。
再将坐席调整了下位置,侧对着房门,李世民重新落座,这才开说。
他沉吟了下,说道:“刘君,还是那件大事。几个月过去了,我阿哥却一句也没再提。我与你说过的,我已是追问我阿哥多次,可每次,我阿哥都是装糊涂,不置一词。方今海内南北,群雄迭起,南有杜伏威等,李密在荥阳更是做下了攻取兴洛仓的大事!闻说其众,以兴洛仓之粮为资,今已号称百万,前不久,我听说,他且击败了洛阳的官兵。四方豪杰之举义,今可谓如火如荼,却我阿哥迟迟不有表态,我实是担心,时机若失,你我之志,不得展矣!”
“原来是二郎是为这件事而来。”
李世民目注刘文静,诚恳地说道:“君素有器干,倜傥多权略,想君必有以教我?”
“唐公心思,以我拙见,其实并不难猜。”
李世民身子前倾,说道:“哦?”
“数月前,唐公醉后与二郎说的那些话,窃以为,已将唐公的心思表露无疑。圣上弃长安、离东都,遁居江都,视海内陷入水火,而竟不顾,隋室之亡,已是必然。这些,我等能够看得出来,以唐公之明智,他焉会看不出来?隋既将亡,谁能代者?自唯天命所应之人是也。则谁又是应天命之人?唐公姓在图箓,名应歌谣,常理计之,唐公复又怎可能不动心思?”
所谓“姓在图箓,名应歌谣”,“姓”无须多说了,李氏将代隋的谣言,早是满天飞,“名”也则,时下流行的童谣很多,不但是有可解释是应了李密的那首童谣,另还有一首童谣,唱的是“桃李子,洪水绕杨山”,何为“洪水”,李渊的名,“渊”不就是水么?
刘文静“名应歌谣”即出於此。
“可是,我阿哥若是果真有举兵的心思,怎这几月来,一句亦未曾再提?”
刘文静抚摸着胡须,笑道:“二郎,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乃‘当局者迷’也。唐公这几个月,为何就此未有再言,原因不是很明显的么?唐公所虑者,便是他数月前已与二郎你说过的那两个原因,‘唯历山飞不破,突厥不和,暂尚无法经邦济时’。”
“历山飞、突厥……”
刘文静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历山飞拥众甚多,近在咫尺,胁我晋阳;突厥趁我海内大乱,现颇常纵兵南下,掠我边地,是远患也。不先击破历山飞,与突厥相和,而若贸然就起兵举义的话,近则历山飞、远则突厥,或会进退失据,自保尚难,何况与群雄逐鹿?”
“历山飞巨寇,众至十余万,大业十一年至今,他已肆虐河北、太原,太行山两麓数年,我阿哥前时也曾有进讨过他,虽然克胜,其实力犹存,难以速破;突厥畏威,不怀德,先帝时,虽臣服於我,自比子甥,奉先帝为圣人可汗,然今见我中原乱起,贪念野心遂又滋生,欲与相和,更是不易。刘君,我阿哥所虑之此两点,我非不知也,可要想等到把这个麻烦彻底解决以后,再做举义,那要等到何时了?只恐怕,到那时候,殷商之鼎,已易入周矣!”
刘文静摸着胡须,微微颔首,说道:“二郎年轻英俊,朝气蓬勃,有此之忧,亦非错也。但是二郎,唐公与你不同啊,唐公老成,谋事沉稳,故是唐公不免会存此两虑。”
“刘君,那怎么办?难道,还真等到我阿哥击破了历山飞,与突厥相和,之后再做举义?”
刘文静起将身来,背着手,赤着足,在这斗室之内转了几转,说道:“二郎,我实与你所忧相同!唐公有此两虑,稳妥固是稳妥,可天下之事,并非是每件事都能十分稳妥之后,才可办的。尤其是举义起兵这等大事,本搏险之为,要想待到万事俱备方行,愈是不太可能。”
“如此,我阿哥存此两虑,刘君以为,如何是好?”
刘文静站定,目光炯炯,说道:“二郎,何不往请唐公所信用者,进劝唐公?”
“刘君!你又不是不知,这几个月来,先后已有夏侯端、许世绪、武士彟、唐宪、唐俭诸公,俱尝暗向我阿哥进言,劝我阿哥举兵。奈何我阿哥,皆唯闻而已,不肯听之?”
刘文静说道:“不是唐公不肯听之,是这几人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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