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宁发现朱老板的经历和微生家都有些相似,又隐晦地将外祖家养闲人的事一并阐述,虽没提到沈家,但高度激发朱老板的共情。
朱老板拍桌道:“还说什么商人重利,我看都是他们不要脸!真遇上事,那些官宦还比不上咱们呢!”
“就是,”沈桑宁撇着眉,端起杯子,正欲切入主体,窗外突然刮起了风,嘴中喃喃道,“也不知这风,与扬州是否是一样的大。”
一听提及扬州,三位老板相互对视,都知道这是捐款的前奏。
但三人本就抱着捐点钱的预想来的,这会并不抵触。
梅老板惆怅地感慨一声,殷勤吹捧,“扬州这次历经大劫啊,听闻这次去赈灾的是裴世子,世子爱国忧民,深得圣心,确实是筹款的不二人选!”
“是啊是啊,世子年轻有为,与夫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朱老板琢磨着,主动问道:“敢问这赈灾银还差多少,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能捐些的。”
闻言,沈桑宁面带欣慰感激的笑,举起杯盏对着朱老板,“朱老板,就冲你这句话,我以茶代酒干了。”
她仰头喝完杯中茶水,继而道:“我夫君的确担任了筹款之责,但即便筹款的不是他,我也想着将手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捐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挣,我娘在世时常教导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算了算,赈灾银差了一百多万两的空缺,我能拿出二十万两,诸位若愿意与我一同捐款,我替扬州百姓谢谢诸位老板的义举,将来也让世人瞧一瞧,咱们商人在生意场重利,但在大事上是重义的。”
三位纷纷点头,梅老板又夸起她来,“沈老板真是女中豪杰,一捐就是二十万两,可见是掏空家底,心怀天下呀!”
朱老板低声问,“这朝廷的官员加起来,说不准还是沈老板一人捐的多了。”
这哪是说不准?说得分明很准,沈桑宁心中腹诽,表面不显。
几位老板哈哈一笑,有了她的打样,梅老板阔气道:“这样,我代表梅氏钱庄,捐十万两。”
朱老板点头,“我捐五万两。”
“我也捐五万两。”另一位,较为腼腆的是邱老板。
三人加在一起,又是二十万两。
但这三人行商十数载,有的还是祖辈就积攒下的家业,比沈桑宁富有不知多少倍,却没有她出的多。
她淡淡一笑,举起杯盏又是言谢,“诸位老板慷慨解囊,我记在心中,我听我夫曾说,这次捐款的名单来日将刻在扬州城楼下的石碑上,还会张贴在京城宫门外的告示栏上,届时几位的义举会被天下人所知,让他们看看,在大义面前,我们商人排在何等重要的位置!”
一席话,说得三人激动起来。
他们此行抱着与国公府交好的目的捐款,捐款的数额自然都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然而一听还能千古留名,真真是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思及此,都不甘心只捐五万十万两了!
梅老板再次拍板,“我加倍,我也出二十万两。”
“我二十一万两。”朱老板跟着道。
梅老板皱起眉,“老朱,你这是干什么,要抢第一的位置?”
朱老板不语,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梅老板犹豫着追加,“我出二十五万两,建设大晋人人有责,不过……能否请世子帮个忙,捐款人那栏在我的名字前加个前缀——梅氏钱庄、酸梅梅果脯、胭脂梅、梅氏染品。”
“哈哟!梅老板够贪心的呀,这前缀这么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产业啊。”朱老板脸上皮笑一下。
梅老板反驳他,“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花了二十五万两,要一个前缀不过分吧?
梅老板看向沈桑宁,露出殷勤的表情,沈桑宁点点头,应了下来,这都是小事。
梅老板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喝起茶来,朱老板还是二十一万两,不再竞价,邱老板还是原先的五万两,丝毫不因沈桑宁的说辞而改变。
如此,加起来也有五十一万两了,直接解决了剩下空缺的一半。
再算上她的二十万两,筹款就只差三十八万两!
沈桑宁很开心,对面三人也是。
“要下雨了吧。”邱老板忽道。
沈桑宁朝着窗外看去,天上乌云慵懒地飘着。
风亦比刚才大了些,尤其坐在二楼,总是要比一楼冷些的。
毕竟不同的高度,感受到的凉意不同。
就比方说,此刻坐着如囚车一般材质与形状的沈妙仪,她身处高地,偏偏没让她穿件厚实衣物,寒风袭来,感受刺骨的寒。
游街车从公府出发,四四方方的牢笼将沈妙仪的身子困在其中,双手被桎梏在车外,没有梳妆的头也露在外面。
隔着沈妙仪数丈距离,在她身后的游街车上,与她相同待遇的还有周韬。
正街两侧,路人见了纷纷让道,虽有疑惑,但见男女两人游街,心中便有了猜测。
像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往往是最乐意探究的,于是明知这是私通的男女,还要大声与周围人讨论——
“这两人犯的何事?”
有人回答,“这阵仗,私通无疑。”
“这么年轻,相貌也生得不错,这么就干下这样的丑事呢?”有人摇头,有人惋惜,有人鄙夷。
“哦,私通啊——”尾音拖长,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啧啧两声,“这是谁家的媳妇,又是谁家的男人?”
大家也想知道。
引领着游街车的男子敲着锣鼓,高声宣扬,“承安伯府二小姐,沈氏妙仪,嫁与宁国公府二公子,不守妇德,多次与外男私通,今被抓获,游街公示,休憩归家。”
路人围观丝毫不掩藏目光,更不会降低声音,听得沈妙仪想捂脸,可惜被固定住的双手根本动不了,她想低下头,也无法躲开旁人的目光。
“天纳,宁国公府的女眷啊,这是荣华富贵的日子过腻了不成?”
“啧啧,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这什么伯府这么还教出这样的女儿?”
“他们伯府向来如此啊,你们忘了前阵子被陛下赶出京的二皇子侧妃了?那位就是这承安伯的庶女。”
“原来是这个伯府啊,好事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这家好像不景气了,我家亲戚在里面做门房的,说这家快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了,全靠姻亲吊着些体面。”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男子继续高喊,“奸夫周韬,原京机卫小旗,扬州人士,今私通公府女眷被抓,游街示众,驱逐出京。”
一语毕,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竟然是京机卫的,这下连差事都没了。”
“这伯府小姐一点都不挑的吗,放着好好的国公府公子不要,找一个……这奸夫是得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难怪我看这男的就不顺眼呢,原来是京机卫的,平日里肯定没少借着这层身份剥削咱老百姓呢!”
相比于沈妙仪的没脸见人,周韬显得大方很多,仿佛不好听的话入不了耳,他抬着头正视前方,正是沈妙仪的后脑勺。
游街车从正街到西街,绕着京城的大路转了一圈,一路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只为让众人知晓,这伯府小姐犯了错,已被休弃,往后与国公府再无干系。
从意满楼门前经过时,吸引了诸位老板的关注。
“沈老板,这是你妹妹吗?”朱老板口快,问出来后,觉得颇为尴尬。
岂料沈桑宁大方承认,“亦是弟妹,但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她的目光顺着窗子往下,落在游街车上单薄的白衣女子身上。
此刻,沈妙仪似有所觉,仰起头,微红羞愧的眼睛与沈桑宁生疏的眸子对上。
沈妙仪面色憔悴,似是承受不住路人刻薄的话,意满楼上,沈桑宁面颊红润,刚筹到巨额善款,唇瓣是遮掩不住的弧度。
沈妙仪近乎执着地看着楼上的人,这一次,眼中不是嫉妒仇恨,而是对命运的无奈。
或许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记得跟随母亲刚进伯府时,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能使唤的下人……优渥的生活,仅仅过上几日就无法抛却,可惜她以为自己是个继女,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若自己是承安伯沈益的亲女儿就好了。
她是小门小户周家出来的,初入京城,对周围鄙夷的神色十分敏感,为了融合其中,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千金闺秀,她夜里躲起来偷偷练习,练习如何使唤丫鬟看着从容自然些,慢慢的,在丫鬟讨好的态度下,她越发得意,认为丫鬟的讨好是应该的。
为了不被“继父”沈益讨厌,她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千金,逐渐习惯众星捧月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刚进伯府没过几日,身处金陵的伯府嫡女就回来了。
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沈桑宁,十二岁的沈桑宁既便身穿素衣,她也能感受到那周身矜贵的气质。
根本不像她,她要很努力地装,走路吃饭睡觉都装得板板正正才行。
她承认,她嫉妒了。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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