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0日
亭州的天，彻底进入冬季
乌压压的黑云盘旋在城市的上空，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
这是白羽终身难忘的日子
他的妹妹再一次病情恶化，被推进了抢救室
就在刚刚，郝医生来过了，他扶着白羽的肩膀轻轻说了几个字。
“这一次，你妹妹很可能会走，做好准备吧”
尽管白羽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临，但他此刻依然四肢冰冷，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就这么瘫坐在抢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放空大脑，双眼无神，仿佛灵魂被人从体内抽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五个小时
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
从下午到晚上，他依然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哥哥”
终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了，意识也陷入昏迷
他做了一个梦
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的白雨晴躺在雪白的病榻上，皱着眉头，嘴里不停喘着粗气。
一对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眼神里唯有不舍。
“哥哥我感觉我好像坚持不住了”
妹妹紧紧抓着他的手，从口中吐出令他绝望的字眼。
“不会的雨晴你不会走的”
看着妹妹那世界上最纯洁的眼神，白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哭起来。
他将小家伙死死抱紧，深怕下一刻，死神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抢走他的妹妹。
“所以哥哥答应我，别为了我哭泣好吗？雨晴喜欢看你的笑颜”
“所以，请你笑一笑吧”
“笑一笑”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已经几乎快听不见了。
“好哥哥答应你，哥哥答应你”
白羽听到妹妹的哀求，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僵硬的笑容出现在那张哭脸上，不管怎么看都有些扭曲。
“哥哥”
“谢谢你”
白雨晴怔怔望着他，也笑了。
然后，白羽就看到，原本那绚烂而又清澈的光彩，渐渐的从妹妹的眼中消失不见
时间在此刻静止，画面从此定格
白雨晴走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她都未能放下自己的哥哥
天空的乌云开始疯狂凝聚，雷声涌动，窗外下起了滂沱大雨。
从此万古如长夜
晴天就此消失，再也不见
万籁俱灭，一夜无眠
第二天。
趁着天蒙蒙亮，他怀抱着冰冷的白雨晴，走在熟悉的棚户巷后山上
将妹妹带回到了从前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三年前的雪夜，他奋不顾身地将女孩救下，徒手撕开她没有光芒的世界，犹如拨云见日般驱散一切黑暗，让妹妹见到了晴天。
而三年后的今天，依然是他，依然是寒冷的冬天，妹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的身边
白羽小心翼翼地将妹妹葬在她母亲的墓前。
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埋葬
希望白丽在天之灵，可以接替自己的任务，照顾好她的女儿。
一个小小的坟墓，那是他替妹妹安置的新家。
以后妹妹将一直住在这里，直到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直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永远永远
他点燃早上刚买的纸钱。
随着蓝黄相间的火焰在空气中翻涌升腾，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男人被黑烟呛到嗓子，轻轻咳嗽两声，在这明亮又刺眼的熊熊火焰中，再次模糊了双眼。
火光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妹妹坐在海浪拍打的海边，随着美好的烟花在夜空中慢慢散去，化作天边的万千星辰。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捕捉到了永恒。
光芒乍现的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和妹妹永远相互陪伴下去，永远坐在海边，看那潮起潮尽，看那日出日落。
一直到他们很老很老，老到认不出对方的模样，依旧不会分开。
美好的时光将在那一霎那定格，幸福在此刻静止到永远。
恍惚间，他和妹妹所有的美好故事，所有的点点滴滴，犹如飞花般飘舞在他的眼前。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仿佛才刚刚发生在昨天。
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真实，是那么历历在目。
曾经的他们，真的好快乐。
他记得，在某个莺飞草长的春天，他曾骑车带着小家伙郊游。
妹妹穿梭在绿油油的田野里放纵奔跑，宛如一只可爱的小蝴蝶。
女孩身着一袭碎花洋裙飞舞在他的身边，扑进他的怀里，用这世界上最甜美的嗓音问他：“哥哥，人家好看吗？”
也记得，在某个繁星漫天的夏日。
他带着妹妹在繁花似锦的城市中流连忘返，像一对疯子一样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试图找到迷途流浪的感觉。
直到他们在某个商铺的橱窗里，透过昏暗的路灯，看到了仲夏的弯月，以及两张傻乎乎地笑着而又疲惫的脸。
他记得，在某个霜天红叶的秋季。
小家伙赖在自己床上迟迟不愿醒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他的房间。
看着妹妹的可爱睡姿，他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嘤~”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妹妹这才缓缓睁开那惺忪的睡眼，用那双世界上最梦幻的乌黑眸子，朦朦胧胧地看着他。
她好美
白羽心想
自己真的好爱她
发现哥哥在看自己，她脸蛋立刻变得红彤彤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抖动的睫毛，唇边的发丝。
如兰的气息，还有那女孩那纯真的容颜。
樱桃般薄薄的小嘴缓缓开口，用有些稚嫩的嗓音喊上他一声
“哥哥~”
也记得，在去年那个大年三十的雪夜。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而妹妹就在那漫天的飞雪的六芒星和银色喷泉下，翩舞惊鸿，宛如绽放到极致的冬日之花
当绚烂的烟火在院落中散去，化作星星点点，那一刻，他真的以为美好可以一直持续到永远
只可惜
这些终将不会再现
白羽静静地坐在小土堆前，任凭自己老去。
风花雪月，起起落落，好像过了一年又一年。
渐渐地，他开始有些记不清雨晴的模样了，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总有一会，他会彻底老去，忘记年轻时曾发生过的事情。
当岁月的风吹白了他的发，时间的沙腐朽了他的牙齿。
终有一天，他会再也记不清妹妹灿烂的笑颜，记不起妹妹呼唤他哥哥时甜美的嗓音，记不清妹妹看他时那亮晶晶的眼眸。
那时候，白雨晴会在他的记忆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
当雨晴在他的记忆之海中彻底消散的那一天，小家伙就彻底离开了
这样想着想着，直至他昏倒在这个小小的墓前。
隐隐约约中，他好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叶。
自己陪妹妹在枫树林中玩捉迷藏。
忽然间，树林里起风了，火红的枫叶从树上飘落，发出“簌簌”的声响。
细沙扬尘，一时间迷住了他的眼。
白雨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却怎么也找不到。
“雨晴，雨晴，你在哪？出来吧，快别躲了！”
可无论他怎么大声地呼喊，却还是寻不到妹妹的方向。
终于，他跪坐在地，眼泪无声的划过脸庞。
这时他才想起来，妹妹走了，妹妹很久以前就走了
早在很多年前的冬天，妹妹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
他的哭声很大，仿佛要把眼泪流尽，哭到最后，他浑身脱力的倒在地上。
任凭冰冷的土地吞噬自己的体温，吸干自己的生命力，直至再也无法站起。
就在他将要闭上双眼，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身边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回响。
“哥哥，你怎么啦哥哥？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女孩的声音依旧甜美而空灵，仿佛从来都没离开过。
恍惚间，白羽挣扎着身体从地上坐起。
他竟然再一次看到了白雨晴，看到了自己的天赐之物
那个女孩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俏立于漫天如雪的枫叶中，也含羞带怯地站在他的面前。
女孩不仅看起来面色红润，没有任何疾病，甚至还在俏皮地冲他做着鬼脸。
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双手，将面前这个日思夜想了几十年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雨晴下次不可以这样吓哥哥了好吗？”
“哥哥，我只是躲起来了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怎么哭啦？”
小家伙吐了吐粉色的小舌，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哥哥”
白羽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哆嗦，激动地有些不能自已
“因为哥哥真的很怕失去你”
叮——
抢救室的门开了，发出清脆的声响，将白羽从冰凉的走廊地板上惊醒。
他狼狈地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向面前那张手动推床。
在看到小家伙的睫毛轻轻动了两下后，他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情况一定很糟，但这次，死神还是没能夺走妹妹的命。
他还有时间和妹妹再说说话
哪怕是哭着说。
也好
“哥哥”
察觉到哥哥靠近的小家伙努力睁开双眼，声音微弱到几乎无法听清。
白羽颤抖着身子，慌忙将耳朵贴近。
“哥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和哥哥在枫树林里玩捉迷藏”
“但哥哥真是个大笨蛋，怎么都找不到我”
“最后还是人家自己出来的”
“所以哥哥你亲亲我好吗？记住我的味道记住你的小玫瑰”
“下次不可以再找不到我”
女孩说完便将眼睛闭上，原本苍白到极致的脸蛋竟然难得地升起了一抹红晕，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听到妹妹诉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梦境，泪水划过白羽的双眼。
他握了握双拳，终究是无法拒绝，浅浅地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2021年12月14日。
这天白雨晴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喘着粗气，咳嗽声没有停止过，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白羽，虚弱的眼神中充满不舍。
看着这在梦中发生过的景象，白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从医生的口中他了解到，以妹妹的身体情况，按理说上次抢救是大概率撑不下来的
是白雨晴自己的强大执念让她又坚持了下来。
发生这种情况，大概率是病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强忍着不肯离世。
可这种强撑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身体上承受的痛苦就是最明显代价
想到这里，白羽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发堵
妹妹放不下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能让妹妹放不下的东西，恐怕只有自己了
他认为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与其让妹妹这样死撑着，还不如帮她了解心愿，早点结束这种痛苦
然而就当他想开口问清楚，妹妹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时候，耳边却传先一步传来了妹妹微弱的声音。
“哥祝你生日快乐平板电脑里有礼物看看吧”
小家伙怔怔望着他，眼神里难得的多了几分期盼。
白羽张了张嘴，表情变得难以置信
在这种情况下，妹妹竟然还给自己准备了生日礼物？
难不成妹妹放不下的事情，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放在小桌上的平板电脑，伸出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迟迟没有将电脑拿过来打开。
因为他怕自己见到那份生日礼物后，妹妹就会失去撑下去的希望，然后永远离开自己
虽然他刚才已经有了这种打算，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还是没办法鼓起勇气。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白雨晴的眼神变得有些焦急，似乎在催促他这样做。
“哥看看吧快点看看吧”
白羽咬咬牙，在妹妹的催促声中，终于是狠下心将电脑抓过来打开。
桌面上有个文件夹极为显眼，因为它的名字就叫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
随着文件夹被打开，这份最后的生日礼物也随之展现在白羽面前。
画
依旧是画
但是这次的画却不是一张，而是整整几十张
白羽再次看了妹妹一眼，在小家伙的眼神鼓励下，他将画作点开一一查看。
泪水也随即再度模糊了他的双眼
因为这不仅仅是画，更是自己与妹妹的美好回忆
这里，有自己骑车带妹妹在公路上飞驰的。
白雨晴带着头盔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刺激地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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