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都城,襄城。王宫内。
年纪老迈的赵王张耳躺在床榻之上,面色灰丧,气息奄奄,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儿子张敖一脸悲痛,跪在床榻之前,亲自服侍伺候。
张耳的一生,堪称传奇,是秦兴、秦亡这段风云变幻历史的亲历者、活化石。只是而今这块“活化石”眼看着走到生命尽头,就要“化”掉“入土为安”了。
张耳年少时是魏国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死后,流亡到外黄县时,娶了当地一个豪富的寡妇。有了寡妇钱财的支持,他以信陵君作为榜样,仗义疏财,结交游侠,收拢门客,有了偌大的名头,并因之担任了外黄县令。这期间刘邦还慕名投到他门下住了几个月,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秦灭魏后,张耳和友人陈余不愿事秦,改名换姓进行逃亡。在陈胜、吴广起义后,立时投奔加入,被任为左右校尉。
不得不说,在秦末乱世中,张耳也算是踩对了时代的风口,在短短几年内,迅速从一名卑贱的无名小卒就此一路扶摇直上,最后做到了赵国的丞相。
没错,这个赵国,就是霸王“破釜沉舟”所救的赵国。
当时面对大秦强军的猛攻,张耳斩杀掉国内投降的杂音,力主顽抗,积极组织抵御,并命人传信诸侯进行求救,从而以此入了霸王的眼。后来霸王分封诸侯,就将他立为了常山王。
只是在接下来的汉楚大战,张耳又倒向了汉营。他配合着韩信攻下了赵地,刘邦念及两人的私交旧情,将他立为了赵王,并将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嫁给了他的儿子张敖。
“燕国使者还在城内?”张耳吃力的道。
“是的,父王。”想到王国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张敖脸上悲痛稍稍消散,代之的是一抹儿忧虑,“据使者说,大楚长公子带领大军将燕国都城蓟县给重重包围,日夜攻打,蓟县眼看着危在旦夕。燕、赵、韩三国唇亡齿寒,理应守望相助,因而希望我们尽快出兵,前去救援。”
“依你之见当如何?”张耳喘息着问道。
“当然是救!”张敖急道,“我们三国都属汉营,而今大楚项昌以臧荼背叛大楚的名义对他进行征伐。一旦灭了燕国后,岂有停止不前的道理,只会继续鲸吞虎咽,灭我赵及韩国!如此被其各个击破,我们三国根本难以久存,只有被全部覆灭一途!”
张耳嘴角牵扯,一丝嘲弄浮现,语气淡然道:“你说的也对!但我问你,集合燕、韩,加上我大赵,三国兵力,比之汉营如何?”
张敖一愣,不假思索摇头道:“那自然是大大不如!我们三国,燕国臧荼实力最强,有五万军。我们赵国刚刚立国,兵力不足两万。至于韩国,也不过三万军而已。如此区区十万军,并且兵不精、将不猛,又那里能比得上汉营?嘶,父王,您的意思,那怕我们去救,也将是徒劳无功,甚或大败亏输?”
张耳微微闭目,静默无声。
“可是,不去救,坐看燕国被灭吗?那接下来面对大楚重兵来攻,我们又将如何自处?”张敖皱眉不解道。
张耳轻叹口气,再次吃力睁开眼,老脸一抹苦意泛起:“莫非到了现在,你还在幻想能保全赵国不成?刘邦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兵力更足足有六十万众,最终却落了个惨淡收场,败退关中。以我们三国些微兵力,又能有何作为?”
张敖不以为然,摇头道:“汉王以往在项羽手下败过多少次,最终还不都是反败为胜?有关中这个大本营在,有广大疆域为支撑,重整旗鼓再来与大楚战过,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你呀,看得浅薄了。此战,与以往都不一样。汉营此番是真正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甚至应该说是遭遇致命重创才对!接下来汉营,就怕只有日渐江河日下的份儿了。”
张敖没有想到父亲这么不看好大汉,不由得一惊,本能就想反驳,然而想到父亲以往谋事无有不中,对世事判断与看法更堪称精准,又不敢不信。
“那、那我们接下来,应怎么做?”张敖心虚之下,嗫嚅问道。
“走!干脆利落的走!直接将封国舍弃而走!”张耳干脆利落道。
“啊?”张敖吃一惊,不免大为不舍,——自己还没有坐上王位呢,偌大一个王国,真个说舍弃就要舍弃掉?
“不走,继续留在这儿,结局就是国破、族灭,你想这样吗?”张耳语气幽幽,神色萧索而惆怅。
张敖身躯一颤,脸色疏忽变得青白,——相比之下,无疑还是性命更重要一些。可又一想,新的难题又涌了上来:“父王,即使我们弃国而走,可我们身为汉王所封的诸侯王,如此不战而逃,汉王会不会勃然大怒?况且,刚才您也说汉营接下来将江河日下,根本无力与大楚对战,那我们前去投奔,最终还不是……”
“因此,仅仅是你带领妻子与家族老小前去,至于我,继续留在赵国。刘邦封的是我为赵王,又不是你,你何来弃地之罪?你就以妻子想念母亲吕雉为由,再将封国的精兵都挑选出来带上,到时候刘邦没有借口治罪于你,又看在这支精兵的份上,可保你及满族老小无虞。”
“至于你说汉营形势危急,去投,不免也是前途堪忧。可为今之计又能如何?你娶了刘邦女儿,我们张家已经与汉营捆绑在了一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汉营若真个一败涂地,大楚得鼎,放眼天下,又那里有我们容身之地?因此眼下只有赌了,赌刘邦能够凭借函谷关之险,像当年秦国挡住六国一样,阻挡住大楚进攻的步伐了。”
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张耳呼吸粗重,精神越发萎靡,死灰色的老脸一层蜡黄涌现。
“听明白了吗?”张耳吃力的道。
张敖强忍着泪水,用力点头:“父亲,听明白了!”
“听明白,赶紧走!赶紧走!我再给你撑几日,一旦我死了,你就走不得了!赶紧走!”张耳疲倦至极的慢慢闭上眼,却喃喃连声催促道。
张敖悲切呼喊了一声,跪地重重拜了几拜,起身掩面匆匆出寝宫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耳慢慢又积蓄了些许精力,迟滞的睁开双眼,目光空洞看着头顶的帷幕,一脸疑惑的喃喃道:“垓下之战,大汉明明占尽优势,怎么会败呢?不应该啊!”
在蓟县城下略作休整,巢车、临车、攻城锤等等攻城器械飞快完成组装,伴随着遒劲的号角声,大楚军终于开始了攻城。
凭借这些器械,大楚军士攻势堪称猛烈。
身为燕王臧荼最为倚重信任的将领、蓟县城防主将高茂,放在秦末乱世来说,无论军略还是个人武勇,算二流都勉强。面对大楚军的进攻,顾此失彼,应付不迭,好几次差点被大楚给一举攻破。
幸而在他麾下听命的王周、季必二将,守城对敌经验堪称丰富,尽心尽力协助他查漏补缺,指派军士进行防御,方数次转危为安,勉强坚守了下来。
大楚军似乎也意识到了守军的头铁,在攻了几天后,渐渐变得势头大为疲弱,攻城力度一日弱过一日。
闻听消息的臧荼,带着儿子臧衍登上城头,在高茂等将领的陪同下查看城外大楚军情况,发现大楚军果真士气不振,军容散漫,禁不住长松口气。
“大王,大楚军已经没有多少战心,应该拖延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退军,毕竟严酷寒冬将至,到时候攻城更加不利。”高茂拱手,神色自信的道。
臧荼连连点头。
臧衍也很是兴奋,瞪着城外散漫的大楚军营,忍不住道:“大将军,要是我们现在引军突袭,会不会将大楚军一举击溃,取得大胜?”
臧荼一听,双眼一亮,也看向了高茂。
高茂一怔,不由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王周、季必二将。
季必上前一步,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可!大楚足有五万军,特别还有两万骑军,战力不容小觑,很难一举打败。而一旦我们失利,眼下的大好形势就怕就要失去。”
王周也点头道:“不错!况且韩王信不是已经传信来,亲自带领了三万大军前来救援?待韩军抵达后,我们里应外合,同时进攻,即使不能够将之一举打败,也足以让之狠狠吃上一场败仗。”
臧荼看了看二将,再看了看高茂,缓缓点头,看着城外的楚军,铜铃般的双眼凶光闪烁,恶狠狠道:“到时候诸位将军千万不要留手,一定要倾尽全力,最好能够将项昌小儿给斩杀于此!据闻垓下之战,占据绝对优势的刘邦老儿之所以最终大败亏输,就在于此子身上。只要斩杀掉此子,剩余项羽一介勇夫,根本无足挂怀。到时候,呵呵呵,我臧荼也未必没有帝王之望!而如若我真有那一天,诸位将军也必都有王位之封!”
高茂与王周、季必二将大喜,潮红着脸,跪地慨然应喏。
接下来在大楚军稀稀拉拉疲软无力的攻势下,时间慢慢来到了七八日后的一个下午。蓟县城西南方,忽然嘹亮的号角吹响,一支三万众的大军渐渐出现在地平线,荡妇一样招摇摆动的华丽旗帜上,书写了一个大大的“韩”字!
——韩王信倾举国之军,亲自率领,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他所救援的蓟县城下。
闻听音讯,喜不自禁的臧荼再次出了王宫,舍弃了酒色享乐,拖着肥胖如球的躯体气喘吁吁爬上城头查看。
看着大韩军队漫无边际,雄壮威武,那怕长途赶来,依旧不见多少疲态,臧荼满面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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