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菲自从跟着文轩回了一趟老家后,对柳晓依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肖菲对柳晓依的感情是冰封在内心深处的,最重要的是唤醒。
柳晓依自己也知道,自己当年的离家出走给年幼的肖菲造成了很大的心灵创伤。这种创伤可能是终生难以治愈的。
文轩妈带着柳晓依沿着山脚下的小溪边散步,两个人边走边聊。
“你呀,我真想不通,肖菲那么小的时候,你怎么狠得下心把孩子扔下!”
“你不可能懂!”柳晓依说。
“我不懂?我也是一个妈妈,妈妈的心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哪个妈妈不疼爱孩子?”文轩妈问。
柳晓依说:“人这辈子就是不断地选择。我也想什么都要,可是现实太残酷了。我带着一个孩子,我能出去闯荡吗?那时候,我甚至连自己能不能吃饱饭都不敢说。”
“你的梦想就有那么重要吗?”文轩妈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理解。
“重要!”
“我还真不懂你,我就知道做妈妈的,最重要的是丈夫和孩子,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选孩子。孩子小,离不开娘的。”文轩妈说。
小溪边走来好几个孩子,他们的小脸上脏脏的,有的孩子衣服上沾满了泥土。
文轩妈招呼他们:“牛牛,华子,别玩了,回家去,奶奶要找你们了。”
那几个孩子连声说:“不回去。”
牛牛跳到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低下身子去洗手。华子也跟着学样。牛牛恶作剧地把水洒到华子身上,华子也把水泼到牛牛身上。
“水凉,你们快上来。”文轩妈喊道。
牛牛站起身来,华子却捡起一块石头朝牛牛身边丢过去。溪水溅到牛牛的脸上,眼睛里也溅进去了。
牛牛一生气,也丢了一块石头。那石头没有丢进溪水里,却砸在了华子的腿上,他掉进了溪水。牛牛吓傻了。
柳晓依惊呼起来,文轩妈急忙扒开路边的草丛,顺着土坡往下溜。文轩妈动作快,伸出手去,一把捞起了华子。
“捞捞捞,捞起个大虾米,捞捞捞,捞起个大螃蟹。”其他孩子还这样叫。
“多危险啊,这不是好玩的事情!”柳晓依说。
文轩妈一手拉着湿漉漉的华子,一手牵着吓傻了的牛牛往坡上走。柳晓依四下查找,看到路面上有一根木棍,就递给文轩妈,文轩妈让俩孩子拉着爬上坡。
“要是夏天溪水涨满了,掉下去小命就没了,以后不许到小溪边玩了,听到没有!”文轩妈呵斥着。
“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柳晓依说。
牛牛、华子觉得衣服湿乎乎地粘在身上不舒服,他们跑回村子去了。
“这就是你们村的留守儿童吧?”柳晓依问。
“你看看,孩子没人管多可怕。”文轩妈看向柳晓依,“肖菲小时候不知怎么过来的。”
“你就不要再往我心里戳了。”柳晓依不高兴地往回走。
肖菲回到北宁后,每天都能收到柳晓依的微信。一开始她不回信息,慢慢地就发个表情,后来是只言片语。
文轩说:“肖菲,她毕竟是你妈妈。你们就和解了吧?”
“你别管。”肖菲说。
“我就要管,这关系到你的心理健康。”文轩说。
“我心理哪里不健康了?你不如说我精神不健康好了。”肖菲嘟起了嘴巴。
“还真有可能呢。”文轩说。
“文轩你说什么?!”肖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文轩说,他偶尔在网上刷到一位神经科大夫的视频,他每天都在视频里分享他的门诊记录。
画面中,医生在对病人问询。问的问题就是很普通的对话,每一期视频里虽然看不到病人的模样,但是他们的回答听上去却像平常人一样。
“如果坐在那个精神科医生对面的人是我,有些问题我也会和那个病人回答得差不多。”文轩说。
肖菲对这个事情感了兴趣,说:“你是说,其实精神病不像平常人那样想象的一样,或者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可怕?”
“我看评论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在问,自己是不是也可能是精神病。”文轩说。
肖菲被文轩说得有点迷糊了,“要不你把那个医生的视频分享给我吧。”
“我想说,人的精神世界是相当复杂并且变换莫测的。”文轩说。
“还有一件非常震惊的事情,你妈妈年轻时被送过精神病院。”
肖菲张大嘴巴,难以置信:“你瞎说吧!”
柳晓依的老家是北宁底下的一个小县城。她从小长得美,在一个交通并不发达,信息不算畅通的小县城里,柳晓依的美简直摄人心魄。
奇怪的是,柳晓依的父母长相都很普通,老柳干瘦,就像一个大烟鬼,看上去脸色蜡黄,没有精气神。
晓依妈倒是成天像吃了补药一样活蹦乱跳的,可是晓依妈长得实在不好看。她个子很矮,但脸却长得很长,有人戏说她的脸长得像马脸,有人笑说那是一张驴脸。有一个会咬文嚼字的人还说,那叫“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流到嘴边。”
可老柳这一对夫妻却生出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柳晓依小的时候,长得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可爱。白白的皮肤,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像两颗水汪汪的葡萄。她的鼻子很挺,小嘴红嘟嘟的,谁见了都想抱一抱。
经常有人对老柳说:“你女儿长得这么好看,以后长大了能当演员呢。”
柳晓依学会讲话了,邻居们就逗晓依:“晓依,你这么好看,长大了要做什么啊?”然后就教她说:“我长大了要做演员。”教了几次,晓依就记住了。
下次再等邻居问同样的问题时,晓依就会用奶声奶气的声调说:“我要做演员。”
邻居们又逗她:“你翘一个兰花指给我们看看?”晓依就像模像样地歪着头,翘起小小的兰花指。
从此以后,很多人都来逗晓依,问她长大要做什么,让她翘兰花指给他们看。每次晓依都不厌其烦地表演给大家看,大家总是被她认真的模样逗得哈哈笑。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老柳就会骂那些逗晓依的人,说,孩子一天天大了,不要拿我们晓依当猴子耍了。你们老是这样,孩子就当真了。
回到家,老柳让晓依妈教晓依,下次别人再让你甩水袖翘兰花指,就不要理别人。
可是小小年纪的柳晓依却听不进去,因为“做演员”这个梦想就像一颗神奇的种子播进了她幼小的心田里。
县城里的娱乐活动很少,只有一个地方戏曲的临时剧团。剧团不管是演员还是乐队人员,都是半工半农的。有人请演戏就拿上行头,乐器,卷上铺盖卷就去演出了。
要是没有人请演戏,不管是演员还是乐手,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有的人昨天还在舞台上穿着黄袍马褂,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样子,第二天却换上粗布衣服,带着草帽,光着脚丫踩在水田里插秧种田。
即便是这样,剧团一直没有解散。只要团长一召唤,那些演员和乐手就放下家里的活回来排练。
剧团排练的地方是一间低矮的泥墙小平房。前面的门紧闭,不让别人打扰。但是,后面有一个窗子。
柳晓依每次都绕到泥房子后面的窗口去看。渐渐地,也有其他孩子也知道了这个看戏的地方,就来抢地盘。
柳晓依总是早早地吃好晚饭,跑到窗口边等着。如果有人来抢地盘,她就拉着木头窗棂爬上去,蹲在窗台上。
柳晓依抢占的那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演员们对着镜子化妆的过程。她痴迷地看着演员先把脸抹上白色的脸油,然后打上红红的腮红,画上黑黑的眉头,还有往上挑的眼线。那眼线几乎不能算是线,是把演员的整个眼皮都画上黑黑的油彩。
等到演员们自己画完妆,有个老太太会帮演员来戴发套,穿戏服。演员们是背对着柳晓依排戏的,柳晓依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想象着演员的表情。
其他孩子看一下热闹就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只有柳晓依一个人痴痴地一直看到排演结束。那些演员卸了妆,挂好戏服,接下来,柳晓依知道剧团里的人要关灯离开了。
这时候,她就像小猴子一样敏捷地跳下窗台,然后拼命地往家跑。如果她晚一点跑,泥屋里的电灯就会关掉。没有了灯光,四周就会变得黑漆漆的,柳晓依其实特别怕黑。
柳晓依跑啊跑,还要经过一条小水渠,如果不小心,会掉下小水渠里去。每次,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家时,老柳又一脸怒容地在门口等着她,然后又是一顿数落。
“不要再做梦了!再做梦你要变精神病了!”老柳吼道。
柳晓依已经形成了一个倔强的性格,她偏不听爸爸的话,她说她就要当演员。
可是上哪里去当演员,怎么样才能当上演员呢?她不知道。
她只能在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一遍遍地幻想着一个有着灯光很亮的舞台,底下坐满了黑压压的看戏的人。她还幻想她也画上了红红的腮红,红红的嘴唇,穿上漂亮的戏服甩水袖,走台步。
柳晓依十几岁时就出落成窈窕淑女的模样。走在县城唯一一条街道上,路边的人家都会有人探出头来看她一眼。有些年轻小伙子还远远地跟在柳晓依的背后,她一回头,那些年轻人就装作没事人一样。
柳晓依越来越成为老柳家的精神负担了。他们怕女儿越大,心思越野,用老柳的话说,她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野,竟然想到市里的剧团去当演员。
“管管你女儿!”老柳吼道。
“你怎么不管!”晓依妈回道。
“越来越疯,成天在街上走,走路还扭啊扭,丢不丢人!”老柳自己的头低了下去。
“她小时候,你不是也挺喜欢听别人夸她漂亮的?现在怎么觉得倒霉了?”晓依妈说。
“都是你惯的,要是出了事情就来不及了!”老柳一脸忧愁地说。
“出事情,能出什么事情?”晓依妈问。
“不是脑子出问题,就是身体出问题,这样的教训又不是没有过。”老柳说。
“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看大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到你女儿这儿,变成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晓依妈反问。
“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红颜薄命啊,你懂不懂!不要啰嗦了,以后你看住她,别让她乱跑,更不能到街上去招摇,你听到没有?”老柳黑着脸说。
文轩讲到这里的时候,被电话打断了。电话是厂里打来的,是库房管理员。他问,上次文轩让他放好的那包有残次品的乳胶手套上哪里去了。
“要问你呀?我不是让你放好,别和要送的货混在一起吗?”文轩说。
“我记得我整包都放在抽屉里了。刚才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反正有残次品,扔掉也是浪费了,我想拿回去给我老婆搞卫生用。”库房管理员说。
“东西我是交给你保管。你来问我?”文轩很不解地问。
“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拿走了?”库房管理员说。
“没有,我绝对没有动过你抽屉里的东西。”文轩说。
文轩接好电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肖菲问文轩:“厂里有要紧的事情?”
“没什么。这个库管员我以后要注意点,交代他的事情总是丢三落四。”
“你刚才的态度不好,你让贾厂长去说他。你这样得罪人。何必这么认真呢?”肖菲说。
“听你的。下次注意。”文轩说。
“你接着说。”肖菲说。
“好的,我讲到哪里了?”文轩问。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肖菲说:“哎呀,你厂里事情怎么那么多?正听到关键的地方,就有电话进来。这次不许接!”
文轩看了一眼手机,说:“要接。不能不接。”
肖非生气地说:“敢接?我的话你当耳旁风吗?”
“你的话要听,她的话我也要听。”文轩说。
电话响了两声,就没有声音了。
文轩说:“你猜刚才是谁的电话?是我妈。”
“那你为什么不接起来?”肖菲说。
“我故意不接的,我回拨过去。我妈那个人节约得要命,要是她打过来的电话,她心疼电话费,慌慌张张没讲几句就要挂断了。要是我打过去呢,她就没有那个花钱的概念了。这样我可以和她多说几句话。”文轩说。
“那你快打。”肖菲催促道。
文轩打通电话,说:“妈妈,刚才我有点事,现在忙好了,家里都好吗?你好吧?”
“文轩,不好呢。”
“怎么?你不舒服?”
“不是,是董大妈的事情。”
“她又怎么了?”
文轩妈就在电话里讲,董大妈老是发烧,丫蛋还拖着不给她妈看病。村长带着其他人去劝丫蛋,丫蛋才把董大妈用自行车拉到乡诊所去挂了两天盐水。
文轩问:“那现在好点了没有?”
文轩妈说:“我看一点用都没有,现在董大妈都已经瘫在床上不能下来了。”
文轩马上回想起吃进屋酒那天的情景了,他生气地说:“丫蛋这种人真该天打雷劈。董大妈不是还有五个子女吗?难道他们一个都不管吗?”
文轩妈说:“那几个子女前几天来过了,在商量谁出钱,出多少钱,才能把董大妈送到县人民医院去看病。”
文轩妈还说:“老了是挺可怜的。不过这个董大妈的命是特别苦。嫁了这么多老头子,有的是被丫蛋榨干油水了,有两个是很快就死了。现在自己又病成这样,子女还推来推去,吵来吵去。”
“我就是听听气不过,替董大妈难过,所以打电话和你说一说。肖菲好吧?她爸爸妈妈也好吧?哦,我是不是讲了很长时间了,电话费贵不贵?”
文轩说:“才讲了一点时间,不要管电话费的事情。有事情就打电话来,我是你儿子,你不和我讲,还能和谁去讲?”
“讲起来就刹不住车了。再见再见。”文轩妈最后说。
文轩放下电话,看看肖非,说:“怎么样我了解我妈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妈!”肖菲皱起了眉头,“你居然还比我了解得多。”
“我也是肖叔叔和我喝酒的时候说一点,柳阿姨和我谈心的时候讲一点,然后我自己拼凑起来,也许只是我想象中的故事。”文轩说。
“你刚才说,我妈真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这一点还是你爸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说的。”文轩说。
肖菲突然不想和文轩多说了,她说:“你不是厂里有事吗?你去吧。”
“那你呢?”
“我也想和爸爸谈谈啊,可是每次他要和我说的时候,我们俩又想逃避。”
肖菲说的倒是真话。肖雄飞其实好几次都想和肖菲谈谈她的妈妈。每一次都像无法启齿一样,这个话题一直压抑在心底,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
肖菲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常常哭着找妈妈。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也总是问,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不离开家。
那段时间,肖雄飞内心很痛苦,对孩子的问题就很粗暴地拒绝。后来,他甚至绝情到不允许肖菲提起她妈妈。
肖菲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妈妈过去的事情,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家去。她一推开门,看到肖雄飞在沙发上翻看旧相册。
“爸爸,我是你亲生的吗?”肖菲一进屋,就没头没脑地问。
“你当然是我亲生的!”肖雄飞非常吃惊。
“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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