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在听完师父的话后，陆老爷子面色一沉，陷入了沉默。
他算是明白师父为何讲说必须与自己商量了，他也的确是没想到，只是从师父的理由来看，却也并非是不能理解的。
“师父，您真这么想吗？过去那一切就这么算了？”
沉吟一阵，陆老爷子终究是开口道，一脸的纠结之色。
“虽说这家伙已退出了全性，这退出仪式结束，过去的恩怨也算一笔勾销，但事情终究是摆在那儿的，弟子…”
“正因如此，为师才与你商量。”
没错，左若童所提出的这件事，正是关于那李慕玄的，在他看来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因自己而起，本就是自己的过错。
身为人师，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能够负好责任。
“当初他想要拜入门中之时，为师便知晓他顽劣，却没能够因材施教，也因为看出他的根骨天赋适合逆生，而没像刘得水一样推荐他去别的门派，只是将他安排在了山下的学堂。”
“虽然说，为师当初的本意是磨他的性子、敛他的顽劣，却也当真是考虑不周，没将他性子中的叛逆给放在心上…”
“我本以为，这最终结果要不是他通过考验而顺利入门，要不就是性子实在不合而另寻别门，却不想其恰好碰见了王耀祖，竟走上了如此的一条路。”
“而且…”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选择错了，但当时错的又何止是他一人，为师也同样错了…”
“其实为师能看出来，他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只是表象、实则是一直身处于迷茫而用作乱发泄的方式来麻痹自己，就像他当初和无根生潜入山门的那一次，他也依旧只是想从为师这里得一个答案…”
“这才是他真正的执着。”
“唉…”
说到这里，左若童顿了一顿，不禁仰头回顾。
“想当初，我自认为一切有理，也自认为自己是仁至义尽了，可如今再来回想，却也不过是被身处高位的骄傲、身为长辈的架子所左右，才错过了一个又一个能令他回头的机会。”
“我这个师父…虽一直没坐实，却也终究是不称职的。”
“而今日结束，他赎完了自己的罪、了却了所有的恩怨，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普通人，算是对过去的所有荒唐有了个最终的交代，所有人也都满意…”
“如此，为师便也想借此机会来真正弥补自己的过错，既然其浪子回头，若其还愿意，便将这阴差阳错未能结成的师徒缘分…给重新补上吧。”
“师父，弟子没意见。”
在听完师父的讲述后，陆老爷子也不禁动容，其实在李慕玄自废之后、他心中的仇怨便已然尽消，之前不过是还有点儿别扭。
而实际上，在知晓了当初的来龙去脉后，他也清楚三一门最终的结算不能说是李慕玄和无根生的错，当时的一切不可谓不复杂，因因果果纠缠不清…
又真能怪得了谁呢？
这也是为什么三一门最终还能剩下个陆老爷子的原因，其号称“一生无暇”，在当初的三一门事件里便是唯一保持着清醒的一个，唯一后悔的也就只有最后率众围攻无根生的那一次。
他很清楚，当初三一门的恩怨真要说也就只有无根生和李慕玄两人而已，是似冲师叔和澄真师兄先越了界、起杀心动了那面人刘，才引得其余全性有理由报复，最终演变成那无可挽回的冲突。
从感性而言，从三一门弟子的身份而言，陆老爷子并不认为师叔和师兄有任何的错，那本就是全性妖人，真就打杀了又能如何，这本就是加入全性所理应承担的后果…
更别说，闯山的事情面人刘也的确参与了。
但归根结底，师叔师兄、乃至之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三一门弟子，实则也并没有遵从师父的命令，若一切就到此为止，师门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地步。
这一切…
无根生有错…
李慕玄有错…
师父说了自己有错…
那剩下的三一门人呢…
一切都可以理解，却也并非就全然无错。
当然，此等事情用“对错”来衡量未免太过简单、也并没有道理，修行之人也同样是人，也同样有七情六欲，因此这事情到最终根本就不可能有个什么真正共证的判定…
只能说，一切皆是因果，皆是无可奈何。
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陆老爷子才最终同意了师父的想法，七十多年了，恩怨也了了，师父已经回归、三一即将重建，便让一切都…
“师父，那咱就重头再来吧！”
“嗯，好！”
听到此话，左若童的眼神也不由得一动，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心绪一时翻涌。
回想过去，其从入门之时便惊才绝艳、天资过人、悟性十足，虽在陆老太爷寿宴之时因意气而出糗，后随着成长却也越发沉稳，着实难得。
“唉…”
正因如此，左若童也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若非当初事件以至于蹉跎半生，陆瑾这小子至少也能够摸到第三重的门槛儿了吧。
想到这里，他也便更坚定了要将其领入“三重之门”的想法，他看得出其不是不想求，而是自以为已求不得罢了。
又拍了拍其肩膀，左若童便径直转身、又回到了之前的院儿里，此时的李慕玄还依然平躺在地…
他走上了前去。
抬手在其胸膛一按，磅礴的“先天之炁”便瞬间涌入了李慕玄的身体，将其体内损伤彻底修复，性命已然无虞。
“唔…”
而直到此时，李慕玄方才能动弹，不禁哼唧了两声、艰难起身，面露疑惑之意。
“左门长，您这是…”
他很清楚，刚才陆瑾对自己进行的治疗便已经足够，虽无法令自己的痊愈、却也能保证今后几年的行动，而此时左门长出手却是连同自己破碎的丹田都一同修复，让自己的身体重现活力。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抬手示意后，左若童率先坐在了之前谈话的石凳上，李慕玄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从地上爬起，走过去坐下。
这时候，陆老爷子也走了过来，神色已彻底平静，在得到师父的示意后也随之坐了下来，静静将李慕玄盯着。
“呃…”
“左门长，事情都了了，您还想如何？”
见两人表现得都有些郑重，李慕玄也更加疑惑，忍不住开口。
“你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过去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你有什么感想么？”左若童平静地问道。
“感想？”
见两人并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李慕玄也稍稍放松，旋即思索了一阵。
“真要说吧，应该是会有感想的，可不知怎的，我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这是实话。
“事到如今，我只感觉自己能留下条性命、能再多陪我外孙女儿两年就已经很幸运了，别的我都不想再想，也没必要再想了。”
“哦？”
听闻此言，左若童看了他一眼。
“那这么说，你是不想再重踏修行之路了？”
“重踏修行？”
李慕玄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您帮我修复丹田就是因为这个？”
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且不说我修为被废还有没有可能重踏修行，就说我因此而造成的先天之炁缺损、寿元所剩无几，便再没有修行可能了啊…”
实际上，在自废修为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能够留下一条残躯多苟延残喘几年，还能有什么可求？
“嗯…”
然而，左若童却是从他的话里读到了他的想法，再度开口。
“也就是说，若有机会，你还是愿意重踏修行了？”
“这…”
李慕玄身躯一震，却是不敢回答，只是低下了头、自嘲一笑。
“修行修行，呵呵…我修行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看，您觉得我配么？”
“修行之人，从来就不无需谈论配或者不配，因为修的从来是自己、而非他人，只需要对得起自己、让自己满意就行。”
“可我也没让自己满意，只是蹉跎了大半生，还连累迫害了那么多的人…”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全都已了了，所有人都已经放过了你，唯独你自己尚还未放过你自己而已。”
“放过我自己？”
听到这话，李慕玄不由得一怔，不明白左门长到底想表达什么。
“左门长，您到底什么意思？”
他旋即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只需要问问你自己的内心，到底还想不想修行，放过自己，诚于己心，然后把答案告诉我…”左若童回答。
“我清楚你对于你那外孙女儿的感情，相信你也并不想只以一副残躯在她身边残喘着、不知何时便会寿终，若是能重踏修行，你可再续自己当年之愿，也能陪她更长久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慕玄怎可能还听不懂，当即便瞳孔一震，激动问道：
“怎么，若我真想要重踏修行，您能够帮我？”
“想或是不想，回答我。”
“想！”
没有丝毫犹豫，李慕玄立刻便大声回复，同时一下子站了起来。
“您让我说实话，那我自然不敢掺假，实话实说，当初我将自个儿的名字改成‘李慕玄’便是因为我向往这修行之路，即便到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此慕玄之心也依然如初！”
他的一动不动地将左门长盯着，目光灼灼。
“好，既然你想，那我今日便再给你一个拜师的机会，近百年过去了，李慕玄，如今你可还愿意拜入我三一门、拜我为师父？”
“我…”
毫无疑问，在此之前李慕玄便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方才激动，可当左门长真说出了这话，他却又忽然踌躇。
“我…我…”
他心中早有答案，但就是“我”了半天也没办法说出口，他的眼中浮现着清晰的渴望，却又有恐惧包含其中。
“你在怕什么？”
见他这幅样子，左若童两眼一眯。
“是怕我不会真心传你，还是怕自己修不成逆生？”
“都不是！”
“我是怕…是怕…”
一边说着，李慕玄一边低下了头。
“我知道自己的什么德行，如何能入得这三一门？”
“能不能入，我说了算，过去的你的确差了火候，但如今却已是时候，或许你自己都尚未发现…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恶童’了。”
左若童面露笑容。
“过去的你，可不会在我面前露出此等模样，必然早已经口出恶言了，你不会服软、也不会认可我所说的任何的话，这是你的叛逆与执拗，但如今却都已经不见了。”
“啊？”
不得不说，左若童此话便有如醍醐灌顶，让李慕玄原本混沌难以分明的思绪一下子清晰，让他恍然大悟。
“我…不再是‘恶童’？”
“当然，当年的‘恶童’李慕玄可不会退出全性，因为他的所有都说明着他就属于全性，而如今的李慕玄却与全性再无瓜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左若童轻轻点头。
“退出全性…”
“是啊，我已经退出全性了…”
听闻此话，李慕玄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时怔怔点头。
“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恶童’。”
“没错，这便是修行，并非取决于修为的变化，而是修行者本身的蜕变，修行的进步在于心中对‘道’与‘理’的理解的进步，这才是最本根的东西。”
见他似是明了，左若童再度点拨。
“修行么…”
“也对，这才是修行啊…”
至此，李慕玄似乎是彻底明白了，不禁喃喃自语，低头思索。
“左门长，您让我想想吧。”
“无妨，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便是。”
如此，李慕玄便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神色也不断变化，看得出来，如今他虽渴望能重踏修行、但心中对于三一门也还是有一个坎儿在，便是要尝试跨过。
大约一刻钟后…
“呼…”
似乎是心里想通，李慕玄长呼了一口气，旋即抬起了头。
“左门长，我想清楚了，我愿拜您为师、入三一门，但不是现在！”
“哦？”
左若童眉毛一挑，一旁的陆老爷子也面露好奇之色。
下一刻，只见李慕玄径直抬起了右手，举起了三根指头：
“三年！”
“当初您给我的考验是三年，我并没有通过，此番我想要将那未通过的考验补上，也给您三年时间对我再作一番考量。”
“从今日开始，今后的三年我便为三一门杂役，任您差遣，待三年之期到您再行决定…到底收不收我！”
“嗯…”
“你可想好了，三年于我而言不算什么，但于你可相当重要，毕竟你如今已没了修为，寿元也所剩不多。”
左若童眯了眯眼，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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