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刘璋念及今日早间李休的劝进之语,脑中自然而然的冒出了九个大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通常朝代的末年,第一个跳反的人和比较蹦跶的人,都是没有天命加身,不过是乱世中碌碌之辈的一员而已,就说眼下的东汉末年,率先起事的张角,落了个开棺受戮的结果,而蹦跶的董卓,擅自废立天子,迁徙国都,下场是被点了天灯。至于后世,唐末的黄巢,明末的闯王高迎祥,都是鲜明的例子。
熟读史书,知晓历史教训的刘璋,自然是不会因为贪图一介王位,忘却了明太祖朱重八的九字真言,况且长者也有过话说,闷声发大财,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哼。”刘璋冷哼一声,他要是现下就急不可耐的称王,河北的袁绍、兖州的曹操、淮南的袁术、荆州的刘表等人,只怕都会将目光汇聚到蜀地来,他一个蜀地的益州牧,到时候势必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焦点,将会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关注他的举止,同时伸出脚或是分出手来绊扯住他的行动。
称王之后他就是群雄中最闪亮的仔,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三国魏人李康的《运命论》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所谓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李休。’刘璋念道着这位新降之人的名字,除却他本人目前对称王的排斥,其次就是李休一介新降之人,却是怎么都不够资格第一个劝进的,他的身份是一回事,他的资历也是不够的,劝进这种事情是有规矩的,也是要论资排辈的,哪里轮的得到一个新降之人首倡。
……
汉中抵定,孟达归降,如今的孟达又得以和法正对坐饮酒为乐。
“孝直,听说你和明公睡过?”孟达不经意的漏出一句话,张合之间的眼眸里有对法正的一丝羡慕。
法正面露微笑,他淡然道:“是睡过,明公想了解一些关中的情形,故而招我同席,和我夜间谈天说地了一会。”
“真睡了啊!”孟达瞪圆了眼睛,面色上浮起一缕讶异,同席这种事情,一则是兄弟之间,二则是极为亲近之人,而法正和刘璋相识不久,却是得到了同席的待遇,这说明刘璋对法正极为见重。
“啧啧啧,孝直,你是个有福之人啊!”孟达抚掌叹了一句,语气中夹着隐匿不住的羡意。
法正面色仍旧没有变化,他摆了摆手道:“不就睡了一晚,又不是什么大事,子敬何必如此。”
见法正这幅姿态,孟达冷笑一声:“这只是睡了一晚的事情吗……能够和明公同席,说明明公那里是将你当做心腹之人看待,对你是青睐有加……只官职上便可窥知一二,你如今担着军议校尉一职,又为明公特许,典掌军情文书,而如我和杨帛、李休等人,不过是校尉而已,不得十分见重……你若是再这般作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孟达面色不善,似是要发起脾气,他对法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十分的不爽,他是希望法正过的好,但是法正也不能过的太好了,这让他心里出现了落差感。
法正见孟达欲行发作,他连是大笑几声,而后拿起酒壶,给孟达身前的空酒杯里倒上一杯酒水,同时手掌往下摆动安抚着孟达:“子敬,切莫动气么。”
“这如何教人不动气,你如今高居军议校尉,又是典掌机密,更是以一介新人的身份得此恩典,不知外间多少人眼热你……你倒好,全然不放在心上,似是这些东西没有价值。”孟达端起酒杯痛饮而下,借着这杯酒水,将对法正的羡意挥洒而出。
法正放弃了继续挑弄孟达的心思,他端正了面色:“明公待我既是恩重,又是十分亲近,称得上是殊遇,少有人有如此的待遇,就算子敬兄你不说,我也是感怀在心的。”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得意忘形,将这些视作无物,到时候若有小人进言于明公,说你不是知恩图报之人,一朝处于高位就视他人若等闲,你只怕要惹得一身骚了。”孟达绷起的面色放松了下来,他虽是对法正的地位有所羡意,但是更多的是关心法正,毕竟他和法正是多年的好友,其次于刘璋帐下,他也就法正这一个亲近的朋友,知根知底的朋友,法正受刘璋见重,对他是有好处的,二人可以互相打个照应。
“子敬兄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法中端正面色,隆重的向孟达拱了拱手。
二人而后一杯接着一杯的闲聊起来,孟达目光闪烁了下,他随口说道:“听得明公今早的话,看来明公是属意关中,有发兵关中的想法。”
法正点了点头,他放下了酒杯分析道:“自蜀地发兵向外,西面是崇山峻岭,南面的叟夷去年已经被平定了,东面刘荆州和益州结了盟,除却北出,也没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走了。”
“我虽是关中人,但觉得兵向关中却是有些不妥,正如明公今天早间的话,关中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近乎一块白地,得了关中收益不大……倒不如顺大江而下,去谋求荆楚之地,荆楚,形胜之地也,且户口众多,得其地可以居形胜,得其户口可以富家国,有百利而无一害,比起关中好上不少,眼下可以先取荆襄,后面再考虑拿下关中。”孟达说出了他的想法。
法正嗤笑了一声,他指着孟达说道:“子敬兄莫不是没听到我前面说的话,这刘荆州和明公是结了盟的,如是发兵荆襄,岂不是背盟,为天下所唾弃和耻笑。”
“区区一纸盟约而已。”孟达满不在乎,他饮下一杯酒水后道:“若是能用一纸盟约换来荆楚的形胜之地,怎么都是不亏的……而且眼下有这纸盟约在,荆州方面当是对益州没有仔细的防备……”
说到这里孟达深思了片刻,他被前面自己一句不自觉的话引的眼神一亮,片刻后他续而说道:“恰好趁着荆兵松懈的时候,将楼船顺大江而下,当是势如破竹的局面,想来轻轻松松就能拿下荆州。”
“明公非是背盟的小人,且明公现下的做法……今年将尽,或是明年年初、或是明年夏收后,到时候明公定然是要发兵关中。”法正摇头否定了孟达的想法。
孟达露出思索的神色,一会后他放弃了对法正一席话的琢磨,直白的问起了法正:“孝直,这话从何说起,你如何断定明公会先取关中?”
法正眼中精光闪过:“这一则么,明公今天早间的话就是明证,兵向关中,诛杀李榷郭汜,报父兄之仇,为关中父老讨一个公道,二则明公若是有意吞并荆襄,当是会派兵追杀逃窜到上庸的张鲁,尽取西城、上庸、房陵之地,房陵离襄阳甚近,有了房陵,就好攻略荆襄了,可明公没有派兵追杀张鲁,对房陵没有多大的兴趣,就说明明公无意于荆襄。”
孟达皱起双眉,他反驳道:“明公放弃追杀张鲁,不是因为一来汉中的船只都被张鲁带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烧了沉了,没有了船,就不便顺汉水而下到上庸,二来明公不是想坐山观虎斗,让张鲁、上庸申氏、房陵的蔡瑁这几人自相残杀,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坐收渔翁之利吗?”
“没有了船,还有山路啊,虽是山路崎岖难行,但是明公帐下有青羌兵,这些蛮夷翻山越岭是一把好手……而且中郎将吴懿,前面受阻于米仓道,直到汉中抵定后才得以进入汉中,没有立太多的功劳,现下他是憋了一肚子的郁气,想着为明公效力一二,我想只要明公一个点头,吴懿就会像条疯犬一般朝着上庸奔去。”法正一条条的解释道。
“至于坐山观虎斗,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消息往来需要时间,很容易就错失时机,一个不好就是张鲁、申氏、蔡瑁中的一人掌控了大局,旁人不得有机会插手了。”
孟达点点头,似是认可了法正的话,但他还是有些犹疑:“可是关中太过残破了,且关中之西的凉州,韩遂、马腾、宋建等十数个贼子各据一方,局面乱糟糟的很,加上凉州羌胡横行,时不时兵寇三辅之地,可知关凉非善地也。”
“关凉非善地。”法正重复了孟达的话,他对孟达的这句评价很是感慨,他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明公身为宗室,加为重臣,若是能克定关凉,还关中父老一个太平,荡平凉州积年的羌祸,则天下民望,当尽归之于明公也……”
说到这里,法正没有继续往下说去,他的话虽是没有说完,但懂的自然会懂,这天下民望归之者,非社稷之主还能有谁。
虽是汉家尚且有一正牌天子刘协,但法正却是没有将刘协放在眼里,于他眼中,能为社稷之主者非刘璋莫属。
孟达为法正一席话说服,他认可道:“若是明公当真属意关中,欲先取关中,那我等关中流民能早日回归故土,算是一桩大大的美事。”
……
这边夜间法正和孟达在饮酒,另一边吴懿也正在饮酒,他邀请了徐猛和袭肃二人共饮。
此间饮宴的氛围不如法正和孟达那边和洽,也不如法正和孟达那边言谈切切,吴懿、徐猛和袭肃三人只是静默的饮着酒,偶尔突兀的闲扯上一句。
吴懿的心中有一团郁气在翻腾,汉中之战已经结束了,刘璋没有追杀逃窜到上庸的张鲁的想法,现下也就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局势平稳的紧,日常不过一些地方治理上的琐事,他也就闲下来了。
可吴懿却是闲不下的人,尤其是他见到甘宁因首据定军山有功,被提拔为了辅汉中郎将,黄权因为收降新旧两座阳平关,外加筹谋的功劳,竟是三十岁不到,就被加封为了汉中太守,而他前面一味受阻于米仓道的賨贼杜濩,却是没有太大的功勋,嘉奖也就不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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