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晒耙引得众人争相抢用,晒坝上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不少鸟雀躲在树枝上乘凉,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
稻谷灰荡起了一层又一层,跃过缕缕日光,争先恐后地落在了众人的头顶,他们不退反进,甚至又用脚翻起了稻子。
“看招!”
一汉子一直没抢到晒耙,计从心起。
他先将头上的汗巾取了下来,捂住口鼻,然后一“怒”之下,用脚练起了好大一片稻谷,稻谷金黄,在空中不知打了好几个旋儿,洋洋洒洒洒向众人。
“乡亲们,有人搞偷袭,收拾他!”
汉子这一举引起了“众怒”,其余村民立即一致对外,甚至有人抓了把稻谷,想往汉子衣领子里塞。
沈筝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这把稻谷塞进去,那汉子怕是得痒上一整天。
她听到旁边的余正青轻笑出声,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
“生命的活力”,在这一刻具象化,这正是他们努力的意义。
村民打闹间,沈筝悄悄走向了那少年。
他还是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与她方才一般无二,定定地看着村民打闹。
他面露嫌弃,但眼底深处,又有一丝羡慕与迷茫,甚至连沈筝的靠近都没发现。
余正青没跟着沈筝前去,虽然他也好奇那位少年是何人,但他又不是沈筝的跟班,哪能时时都跟在她身后。
且那位少年的身份,他约莫已经猜出来了,八九不离十。
“喂,小孩,站这儿干嘛呢?”
沈筝年纪不大,嗓音也颇为清脆,饶是这样,这句话落在少年耳中,也犹如厉鬼催命,吓得他生生颤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神来,快速收回视线,才发现他恨着的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竟然毫无察觉。
“我娘亲说得没错,你就是索命的女鬼,走起路来都没声音!”
少年瞪向沈筝,他言语恶毒,但中气全无。
他的模样在沈筝眼中,颇有些好笑,就像被拔了牙的猛兽幼崽,咿咿呀呀狂叫不止,但毫无威慑力。
但沈筝是重生之人,就算不信鬼神,心中也有敬畏之情,被少年这么一说,她的面色还是沉了下去。
她问道:“你娘?罗夫人?她如此说本官的?”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别开了头,结巴说道:“什么罗夫人,我不认识。”
沈筝轻笑一声,嘲讽道:“逆子,亲娘都不敢认,有你这个好大儿,还真是罗县令的福气。”
他见自己的身份直接被沈筝点明,脸上爬一丝懊恼。
他明明已经做了伪装了,为何这个女人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二人陷入了沉默,少年愣神间,不自觉又看向了晒坝中的村民。
他嗤笑一声,低声嘲讽道:“不过就是个烂木头,有什么好争抢的,乡下人没见识,活该之前啃树皮。”
沈筝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少年方才那般恶毒的言语说她时,她心中不适感很微弱,仅仅因为自己重生,比较敬畏鬼神一事而已。
但此时他如此说自己的县民,仿佛丢了根火柴在沈筝心中,引得她的怒火“腾”就燃了起来。
出生天定,但谁不想生在富贵人家?这都暂且不谈。
人各有志,活在当下。
将当下的生活经营好了,从中找到最平凡的乐趣,就是美好。
他没有资格评判任何人的人生,板上钉钉的罪臣家属,沈筝明明可以立即叫人,将他押回县衙,但今日,她就是想先替自己的县民出一口气。
她冷声说道:“你不配懂我同安县的县民,就算他们没见识,总归好过没教养。”
少年转头看向她,眼神惊疑,似是没想到这位女县令,真会为那群泥腿子说话。
他还没反驳出声,又听沈筝继续说道:“罗小少爷的确有见识,家都要没了,还来本官县中视察民情,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你!你!”
虽然后两句话他听不太懂,也不知道泰山是个什么山,但前面的他听懂了,刺得他心窝子生疼,双眼不自觉蕴上了泪。
这个女人说得没错,他的家要没了。
昨日父亲回永禄县后,母亲便以泪洗面,哭得好不伤心。
他在窗边偷看,母亲像是哭得喘不上气了,边捶胸口边骂:那同安县的县令,就是个索命的女鬼。
是她害了他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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