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九默了默,忽然道:“好哇,你戏弄我!”凑上去呵她痒痒。
两个一齐笑倒,赖晴空不妨后腰硌到一块石头,哎呦一声,白十九见了,忙拉她过来,一脚将那石头蹬飞出去:“什么破玩儿意!”
赖晴空本来挺疼,闻言又忍不住笑了,道:“你怎么,怎么小孩子脾气?是我不小心砸了它,它又躲不开,你倒怪它,傻不傻?”
白十九不说话。
闷了一会儿,道:“我是不大聪明。”
赖晴空一听这话,不笑了,扭头看去,见他似乎有些闷闷的。
她轻叹道:“你不是傻,是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她从来对男人多有戒心,这是生长环境导致的:因父母早亡,十方谷孔寒声长老破例收她为弟子,同门中多是女性,因她是破格入门,年纪偏幼,那些位师姐正是双十年华,平日里讨论的,除了炼药,少不得沾些感情话题,有的总结经验,有的屡败屡战,有的师姐,给男人骗身骗心,还死心塌地,一厢情愿。
谈论起来,并不避讳这位小师妹。
赖晴空自小接触这些,冷眼旁观,早早就对异性不抱幻想了。
她天赋优秀,外貌姣好,十五六上下,就有谷中男弟子追求,她也试着跟眼缘不错的相处看看,但一段时间后,就得出结论:师姐们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她自己都说不出,世上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叫她放下警惕,愿意交心的。
原来真有这样笨拙的家伙。
笨得叫她很难架起防备之心。
她一再的去看这青年,咬了咬唇,忍不住道:“你今年多大了?”
白十九眨眨眼,道:“二十。”要算上化形之前,是二百二十。
赖晴空垂下头,心里算着两人年龄差距,暗道:比我小五岁呢。
抬手抚了抚脸,不禁幽幽叹一口气。
又想到:我这样子,也真可笑,他恐怕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否则,我跟他相识日浅,于船上才见第一面,哪里就生出什么深情厚爱了?年轻男子的情感,多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除了一时兴起,还能怎么解释他对自己的这份情感?
赖晴空反复的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可是,人要已经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恰证明是冷静不下来的。
白十九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姐姐,你刚才,为什么问那些人‘狐狸’?”
赖晴空皱了皱眉,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
白十九攥了攥拳,暗暗鼓起勇气,道:“你,你原本养了一只狐狸,不是么?”
赖晴空警惕起来,笑容隐去,道:“是,怎么了?”
白十九低声道:“如果它死了——”
赖晴空惊道:“什么?!”一把掐住他腕子,道:“你在哪看见的?”
白十九忙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你会不会,有一点伤心?”
赖晴空撇开手,心里为这个“如果”感到不快,不想理他,可见他问的认真,目中满是期待,心就一软,低声道:“养了那么久,当然会难过。”
又觉这话不吉利,皱眉道:“你不要咒它,它鬼得很,一定活的好好的。”
她以为这小子是随便找话题聊天,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静了一会儿,又不见他接茬。
赖晴空正忍不住要看过去,就听见他道:“姐姐,我能不能……抱抱你?”
如果喊姐姐的,是个十岁以下小男孩,这要求不过分。
可是,这样一个成年的男人——别管他长得有多嫩,总归已经不是孩子了——对一个年轻女子提出这要求,简直可以直呼流氓。
偏偏他话里并无淫邪之意,语气简直是要哭了。
白十九说完,自己有些后悔,但还是很期待的等回应。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竟真等到了一个温暖的,柔软的拥抱。
赖晴空拍拍他的背,感觉肩头潮潮的,“怎么了?”
白十九摇头,慢慢收紧手臂,心里情潮涌动,有些不能自抑。
不过,他一靠近过来,赖晴空又一次闻到那熟悉的香味,这回,联系起刚讨论那狐狸的话题,令她一下就想起这味道来——
这是她给妖兽配的伤药,药气清淡复杂,可很有辨识度,因为是现配的,只此一家,别无撞款的可能。
白十九只觉怀里的人似乎有些僵硬,以为这动作令她不舒服,便放开手。
赖晴空垂着头,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很久都不发一语。
白十九以为自己的要求太过孟浪,吓到了她,讪讪的也不敢开口。
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忽听洞壁一处似有响动,白十九起身去看,转了一圈,并没发现异常,便返回来。
赖晴空忽然开口道:“你身上有伤吧?”
白十九吓了一跳,很怕她要检查伤处,忙道:“小伤,不碍事的。”
赖晴空并不看他,点了点头,从包中取出一个小瓶,道:“这药虽不甚好,但也算内外兼治,你吃了它,好得快些。”
白十九从来也不会怀疑她的。
接过药来,看也不看,仰头吞下。
然后他就仰倒下去。
火还在烧着,蓝晓星的囊中想来都非凡品,耐燃得很。
借着光亮,她自挎包里翻找了许久,最后掏出个木头匣子。
青年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她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按在木匣的铜扣,微微的颤抖。
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咔哒一声,铜扣拨开。
匣口刚掀起不到一指的缝隙。
“滴铃铃铃——”
啪的一声响,木匣重重阖上。
赖晴空脸上一片空白,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世界好像只剩下火焰的哔啵声。
她垂眸盯着匣子,许久不曾动弹一下。
“原来……从来都没坏过。”
白十九醒来时,很不想睁眼,因为他睡得很香,还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有一些醒着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在梦里轰轰烈烈的发生着。
无论谁做这样的梦,都舍不得醒的。
可是,有这么一句话: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所以他还是醒了。
还没睁眼时,脑子里就有一些开怀的期盼:终于,只有我和她两个单独一处,我一定保护好她。之前她吃的太少,一会儿定会饿了,先将那什么菩萨鸟烤来,这次一定注意火候……
想到这里,睁开眼,无意识的搜寻那道身影。
好在,一下就找见了,他才心安,才呼出醒来时吸入的那口气。
可他一看清楚她的样子,又迷迷的怔住了。
火已熄灭,地上只留着一点青灰。
这样幽暗的光线下视物,对人眼也许是一种挑战,对妖而言,跟白日区别不大。
——她在用药来拢发,梳妆。
因两臂高举,致使半截衣袖滑下,那胳膊嫩生生的,莹白耀目,像涂了蜜的莲藕。
慵慵懒懒挽好了发,又取一方细绢,倒了些液体擦脸。
有轻轻的层层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荡开。
这妖娆的,清灵的,引人欲念的背影,落在白十九眼底,就像一人身处地狱,忽见一尊观音出现——比观音还要神圣,比月亮还要皎洁。
成了他一生也难忘的画面。
他简直已经忘记要怎样眨眼。
赖晴空侧了侧脸,柔声道:“你醒了。”
白十九愣了一会儿,才道:“啊?啊,我,我醒了。”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着的,可这完全不重要。
赖晴空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地道:“大概你太累,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白十九呆呆点头,“啊,是这样的,对。”
赖晴空对他温柔的笑了一下,道:“我饿了,你再帮我弄些吃的,好不好?”
于是火又炽烈的烧起。
白十九当初参加族里考学,也没这么紧张过,盯着那鸟,生怕再焦糊半点儿。
赖晴空挨到他身边,离得很近,一时看着篝火,一时去瞄他的脸庞,只见焰火映在他的双眸,泛出一种金子般的光泽,漂亮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白十九专心致志烤肉,耳边传来赖晴空的声音,出奇的轻:“十九,你跟莫公子,是自小认得的?”
白十九耳朵麻了麻,简直不敢转头看她,“啊,嗯嗯。”
他不想再编瞎话骗她,所以不敢多说。
赖晴空去好像也不在意这么敷衍的回答,径自说下去:“其实,能遇见莫公子,我真为红药感到高兴。”
白十九支吾点头:“嗯,嗯,我也是。”
赖晴空又幽幽地叹了一声,道:“看见他俩个彼此都有情意,真好过跟沈青禾万倍,药儿的师父,也不用那样担忧了,她也能平安活下去,真好。”
白十九耳朵一动,不禁有些好奇,道:“平安活下去?这,戚姑娘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赖晴空垂下一双妙目,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也对,她应该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白十九提起精神听着。
赖晴空偏了偏头,拿手比着自己脖颈一处,道:“她在这位置,生有三粒小痣,初时黑色,随着年岁日长,不死天赋使用的次数增多,痣会由黑转红。”
白十九一头雾水:“红——红又怎么样?”
赖晴空道:“师父说,会死。”
白十九震腾一下站起身,惊得双眼圆瞪:“什么?!”
赖晴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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