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马后的秦叔宝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摇头苦叹。
寇仲目光投往在马上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的窦建德,刚好后者仰头朝上瞧来,两人目光相触,窦建德立即一脸羞惭的垂头避开他的眼神,只见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满穷途末路的仓皇和绝望,比对起以前威风八面、自信十足的窦建德,份外令人心酸难禁。
鼓声雷动,号角齐呜,奏的非是进攻的鼓号,而是欢迎李世民凯旋归来的乐曲。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饶,还不容易。”先轻撞徐子陵,再往后移,然后冲出城墙,一个筋斗,竟就那么从高逾三十丈的墙头往下翻落去,瞧得敌我双方人人大吃一惊。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该知大势已去,若还不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有这样,他才能带领所有忠心追随它的人,渡过眼前难关。
“砰砰澎澎!”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宝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马侧的长弓劲箭,瞄准扑壕而来的寇仲,只要他进入射程,肯定百箭齐发,把他射成刺猬。这批猛将人人武功高强,绝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强如寇仲,妄图闯阵,实是自寻死路。
在两军对垒冷酷无情的战场上,有的只是胜利和败亡!甚么歉疚、后悔、悲痛、仇恨、惆怅的情绪,均没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绪影响,作出违背理智的蠢事,只会落得兵败身亡的结果。
李元吉大喝道:“先给我来个跪地求饶,击鼓!”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铿”!
在震慑整个城内外战场的剑箭交击声的余音中,人人头皮发麻的瞧着一代霸主窦建德像一摊软泥般从马背往李元吉一边堕下,“蓬”的一声掉往地上,扬起壕沿的尘土。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迟却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实。
寇仲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咚”!
“咚!咚!咚!”
窦建德死了!
李元吉毫不犹豫,举掌往窦建德背心疾拍。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响,少帅勿要误人误己。”
三十丈的高度,实超越任何人的体能极限,恐怕三大宗师也无法安然着地。
李元吉的围城军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摆开阵势,灯火连天,映照着从大江开来近百艘水师船舰,填满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就在剑锋箭尖相触的一刻,寇仲和杨虚彦的精气神遥距交锋。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热泪泉涌,悲呼道:“夏王!”
窦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间,更令人感到胜利完全掌握在他们两兄弟手上。
第九下鼓音声起,场上气氛紧张得如拉满的弓弦,李元吉双目闪耀着残忍的异芒,厉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这是你最后机会。”
忽然间寇仲从极度悲伤内疚中提升出来,晋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变成无情的人,而是必须化悲愤的力量,应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来赢取未来的最后胜利。
李元吉积蓄至顶点的掌劲吐实,窦建德脊柱寸断,七孔喷血。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丝冷酷和诡异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时,李元吉身侧忽然多出个人来。
战鼓轰天,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咚”!“咚”!“咚”!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着道:“除献城投降外,我们再无其他选择。”
位于槽渠和洛水间平原的大唐军开始朝洛阳推进,分成三军,前方数排是矛盾手,接着是刀箭手和骑兵,以鼎盛的军容,昂扬的士气,压城而来。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着倒在马脚旁窦建德惨死的尸身,神智逐渐凝聚。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晓得,在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终臻达宋缺“天刀”的至境。
他旁边的窦建德勉力在马背上挺直被绑个结实的躯体,沙哑着声音呼叫道:“小仲勿做蠢事,记得为我报……”
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寇仲往后退,就那么倒飞越壕,准确有如目睹,显示他心神丝毫不乱,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么准确。
第三下鼓声响起。
有法是地,无法是天,有法无法,是天地人浑一的层次,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领头的两艘巨舰燃放胜利的鞭爆,一时火光闪闪,烟屑冲天而起,平原上以万计的唐军和泊岸登陆还师洛阳的战土齐声呐喊欢呼,喊叫声像潮水般往洛阳鞭挞,士气昂扬沸腾至极点。
同时寇仲脑海亦轰然剧震,一个念头从深心升起——窦建德死了。
城外处处旗帜飘扬,阵形似海,只其威势足令人生出不战自溃,无法与之抗衡的霸道气势。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厉喝道:“寇仲你死到临头仍大言不惭,眼前的窦建德就是你的好榜样,敢反对我大唐者,没有一个可以有好收场的,你……”
长笑声从跋锋寒口中传出,响震城墙上下,透出视死如归、勇者不惧、睥睨天下的信心和勇气,打断李南天的喝骂,把唐军的气势也压减少许。
李世民没有理会王世充,遥向寇仲叹道:“少帅!世民有说错吗?”
这个念头在寇仲脑中不住回响,体内真气则天然的化去杨虚彦融合天道魔功和《卸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精气神,心中空白一片。
“咚”!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李元吉嘴角泻出,瞬即扩大,哈哈笑道:“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代表父皇向你开出条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声鼓响内出城来跪地求饶,我就立将夏王击毙掌下。”
最后一声鼓声响彻全场,催命的符咒般震慑每一颗人心。
接着跋锋寒暴喝道:“现在洛阳末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吉,岂非笑话。”
窦建德雄躯剧震,却没有答话。
李世民、李元吉率领的人马,缓缓而来,从退往两方的唐军部队筑起的人墙间穿过,直抵第二重壕堑外边沿处,然后打横排开,脸向城墙上的王世充、寇仲一众人等。
竟然是“影子刺客”杨虚彦。
徐子陵大喝道:“绳!”
情况诡异微妙。
徐子陵亦跃上墙垛,两手张开,示意己方人马勿要轻举妄动。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晓得他要单人匹马,从敌人阵内把窦建德抢救回来。
寇仲闻言长笑道:“窦爷放心去吧:终有一天我会为你连本带利把血债讨回来。”
城墙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无不挤往墙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断翻着筋斗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关心观看。
在他后面的薛万彻从马上俯前,仲指疾点,中断窦建德的说话。
敌阵中诸人没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气,更休说为李元吉挡箭,怕的是任何异举,只会惹得寇仲发箭射李元吉。
城墙上守城将士,则人人脸如土色,内生怯意。
鼓音续起,压得敌我双方人人心如铅坠,呼吸不畅。
杨虚彦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脸容抹过一阵艳红,瞬又消去。
寇仲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齐王的命值多少呢!还不给我立即放人。”
有节奏的鼓音,从欢呼声的汪洋中冒起,唐军呐喊示威之声逐渐减退,代之而起是战士踏足前进、整齐划一的声响,对守城的将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寇仲转身望向王世充,后者脸色如死人,口唇轻颤。
李世民听得眉头大皱,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双方已成死敌,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且他身为唐军主帅,在三军面前如何能维护寇仲等人。
李世民露出无奈神色,欲语无言,晓得李唐已与寇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虽说李元吉奉李渊旨意行事,他身为主帅,亦难辞其咎,偏又无法改变。
“咚”!
“咚”!
“好胆!”李元吉麾下诸将纷纷喝骂。
寇仲点地前冲,直抵东墙外第一道壕垫,毫不犹豫的再腾身而起。在另一下鼓声中投在壕堑另一边,往外壕掠去,快如电闪。
李世民脸容肃穆,不发一言。
寇仲顿成城墙上下全场的目光焦点。
傲立墙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飘扬,双手负后,状如天神,没有人敢怀疑他可如寇仲般跃下三十丈的城墙,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晓得无此本领。适才寇仲轻撞他时,曾从他处借得真气,再后退从跋野刚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无真气可借,现在只是装个样子,寇仲仍只有孤军作战。
他感到整个天地在延伸,脚踏的大地扩展至无限,自亘古以来存在的天空覆盖大地,而在他来说,自己正是把天地联系起来的焦点和中心。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
寇仲功聚双目,朝从船登岸的一队人马瞧去,领头者赫然是李世民,旁边一骑鞍上坐的是被绑个结实垂头丧气的窦建德,在一众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秦叔宝、李神通、李南天、康辅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拥下,与欢迎他的李元吉、屈突通、薛万彻等会合后,趾高气扬的朝洛阳城开来。
李世民朝上瞧来,虽相距逾千步之遥,但双方均为高手,可把对方神情瞧个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着他,两人目光接触,有如刀剑交锋,互不相让。
敌阵处像上演一场无声的哑子戏,杨虚彦闪到李元吉马头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剑斜刺而上,剑锋迎向箭尖。
城上诸人虽为寇仲险恶的处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顾生死越壕闯阵,却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怕分扰他心神。
经过这些年来的磨练,他终于明白到宋缺的警告——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寇仲再一个肋斗,不但堕势没有增速,到离地丈许时,身体竟往上稍升,然后轻如飘羽的落往地面。
徐子陵与跋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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