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旁边的船客见徐子陵朝他望来,自动让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谢一声,坐到突利身旁。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徐子陵返回船舱,突利已坐入刚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细语密斟。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寇仲登时减去几分恨意,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长安,当作没见过我们不就可免烦恼吗?”
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着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的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狠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着想,更为李世民着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给李建成迫出卖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话犹未已,船速忽然大幅减缓。
李靖愀然不悦的道:“我李靖是甚么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时,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但终没有说出来。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征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两人为之莞尔,当然知他在说笑,但也感到他的诚意。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甚么行当?为何会改个这么古怪的名字?”语气转冷。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么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真有趣’。”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为此看来,就算公平决战,各自派人落场比武,我们也负多胜少,何况李建成绝不会和我们讲江湖规矩的。”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甚么关系?”
苦笑道:“坦白说,半分把握都没有。”
迎上寇仲询问的目光,徐子陵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脑袋道:“他要想一想。”
李靖容色一黯,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哩!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告,换来甚么后果都是值得的。”
李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的天罗地纲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冉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
李靖淡淡道:“你听过杨文干吗?”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于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于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被称为长林军。”
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高祖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遁形。”
突利断言道:“一言为定!”旋又笑道:“现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宝藏。”
李靖愕然片晌,缓缓点头表不明白,徐徐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想想。”
可是对李世民不利的情况尚不止此,由于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怀叵测的李密和独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铲除李世民这大患。
寇仲摇头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与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关系?”
李靖回复冷静,分析道:“但今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着你们去送死。”
寇仲伸个懒腰,道:“看来我们行踪已泄,下船时说不定有强大军旅在恭候我们,我们是否该早点下船呢?”
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
罢才从李靖的口风,始骇然感到确实的情况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携手对抗李世民,背后又得李渊撑腰,加上像晃公错、杨虚彦,甚至乎石之轩等高手之助,纯论实力,天策府也要给比下去。
他们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内,还以为长安只是李阀内军功称冠的李世民占尽优势。
寇仲默然不语好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地道:“你是怎样找上我们的?”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后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剧震道:“甚么?”
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以李元吉这么桀赘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唉!我该怎么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探手搂上突利肩头,凑到他耳旁道:“若寻不到宝藏,兼又死不去,定会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个叶护我过过宰相的瘾儿。”
徐子陵问突利道:“可达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说的那么厉害。”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寇仲冷然道:“这句话是否李世民要你来向我们说的?”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于进退两难之局。我们既不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不需为此苦恼的。因为我们没机会踏进长安半步。”
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摄漠北,被毕玄推崇为年青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威立万。”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阴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
舱内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显是猜到他们大不简单,甚或猜到他们的真正身份。
李靖朴实的脸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
现今长安唐廷内以秦王李世民为首的天策府,正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团争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敌人逼风报信,建成元方等当然会在唐帝李渊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长安,李世民在谗言可畏之下,怕会很难维护他,勾结敌人可是杀头的死罪。故在李靖这么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来说,他这番话确是因前途尽毁而有感而发。
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短暂的梦,我们那还有馀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目光掠过徐子陵和突利,才在寇仲身旁坐下,叹道:“收手吧!”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
两人均以内功把声音蓄聚,只送进对方耳内而不会扩散,故虽是前后座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颅。”
寇仲两眼射出锐利神光,盯着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今趟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之意。”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渲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忠告,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就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后就算对阵沙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突利心中涌起难以形容,既荒谬又可笑的奇怪感觉,哑然失笑道:“不若就随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统一突厥算哩!”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的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后,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甚么叫害怕。事实上我们一宜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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