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轰呜下,众绿巾兵见状立即成群而至。
这时寇仲亦跳上了上另一匹马,一夹马腹,可是那战马却人立而起,把他掀倒地上。
在这动荡的大时代中,个人的力量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李靖取出干粮,让各人分享,道:“我们要在这里耽至深夜,才可离开,那时追兵早闹得人疲马乏,即使遇上他们也不用害怕了。”
接着对素素道:“小姐的骑功很了得哩!”
两人心中凛然,这李靖只凭寇仲一句话便推断出这么多事来,可知他的识见和智计。
两人吓得忙背转身去。
李靖讶道:“李某尚未请教两位小兄弟的姓名哩!”
走了个许时辰,前方漫天火光,隐有喊杀之声传来,吓得两人慌不择路,远远绕过,就是这个改变,使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跳了起来,双双挡在素素身前。
李靖哈哈笑道:“只凭小姐这有情有义的一句话,我李靖拚死也要维护你们。三位放心,我只孤身找来,那祈老大已被李某暗里射杀了,如此奸淫邪恶之徒,留在世上只会多害几个人。”
两人对李靖视若神明,不迭点头。
翌晨两人天未光就背上包袱再上征途。
两人这才明白为何闻得义军将至,整个县城的人要逃得一干二净了。
到天明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处,正想找人问路,蓦地蹄声大作,一队人马由山坡冲刺而来,两人大吃一惊,忙躲进附近的草丛里。
遇有反抗者,马鞭立时狂抽而下,打个半死。
素素道:“你那些还没杀的人是否仍在找寻我们?”
寇徐两人看得眶毗欲裂,又知此时挺身而出亦起不了什么作用,这时才知道投靠义军的想法,是多么愚昧天真。
李靖见徐子陵以素素为对象并不停向寇仲打眼色,讶道:“小姐是那一方的人呢?”
寇仲笑道:“姐姐的马术才厉害呢。”
寇仲最爱谈“义军经”,只因徐子陵兴趣不大,才苦无对像。现在碰到李靖这“行内人”,喜问道:“李大哥认为目下那支义军最有前途呢?”
寇仲叹道:“听李大哥这番话,胜过在饭馆时听他娘的三个月,甚么杨玄感、宋子贤、王须拔、魏刀儿、李子通、卢明月、刘武周,名字好一大堆,听得我的头都大了,原来最厉害是这几个人。”
李靖莞尔道:“寇小兄仍有童真嘛!王薄乃长白派第一高手,被称为武林中的‘鞭王’,自称‘知世郎’,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深入民心,亦懂掌握民心,故极受山东民众支持,比杜伏威强胜多了。”
李靖哈哈一笑,领头出洞去了。
这天来到一个小县城处,找到间小旅馆,睡到午夜时,忽然街上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寇仲答道:“我们要去洛阳找个朋友。”
素素垂首道:“我想回荥阳去找小姐,请她提醒老爷以提防李密。”
两人立时动容。
两人点头受教。
翟让人称“大龙头”,乃瓦岗军的首领,六年前与手下另一猛将徐世勋在瓦岗寨起义,割地称王,屡败隋兵,但却被隋将张须陀所制,未能扩张势力。
那人道:“杜伏威在东大破隋军,进占历阳,却想不到他的军马这么快便来了。”说罢惶然去了。
李靖显然很看得起寇仲和徐子陵,正容道:“纵观现今形势,虽说义军处处,但算得上是出色人物的却没有多少个,现在声势最盛的首推‘大龙头’翟让,不过翟爷的手下大将李密,声势尤在他之上,又深谙兵法,如此主从不明,将来必会出事。”
素素虽是欢喜,但亦为他把杀人完全不当作一回事而骇然。
两人那想会有此奇遇,连忙拜谢。
来人正是曾出言斥责绿巾军兵头的李靖,他长得并不英俊,脸相粗豪,但鼻梁挺直,额头宽广,双目闪闪有神,予人既稳重又多智谋的印象。
祈老大冷哼道:“李靖你少管闲事,现在我是奸淫|妇女吗?我是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哈!杜爷难道连婚嫁都要管吗?”
寇仲这时正不知所措,闻呼狂窜而起,竟凌空跳上了徐子陵的马背,搂着徐子陵的腰,大叫道:“快走。”
战马一声狂嘶,箭般前冲,载着三人,眼看要撞上树林,岂知林内竟藏有一条泥路,左弯右曲,瞬眼间把并不熟路的贼兵抛在后方。
寇仲咋舌道:“原来翟让仍未算最厉害,那么李密是否最有前途呢?”
两人大感尴尬,暗忖那有不懂骑马的英雄好汉。
李靖那想得到其中曲折,还以为宇文化及真个害死他们的娘,就像杨广累得许多人民家破人亡那种惨况,其后再经徐子陵解说清楚,才知备细,不禁肃容道:“两位小兄显然入世未深,须知江湖上有句话,叫‘逢人只说三分话’,很多表面看来很可靠的人,说不定在某一形势下忽然成了敌人。那你以前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因由。”
李靖微笑道:“主要是在寻我算账,杜伏威名气虽大,却不是争天下的料子,既纵容手下,又贪眼前小利,这么强行拉夫入伍,弄得天怒人怨,村镇荒弃,实是饮鸠止渴的下下之着,我起始还当他是个人物,现在可看通看透了。”
愈接近长江,他们愈感受到战乱的压迫,道上不时遇上逃难的人,问起来时,谁都弄不清楚是躲避甚么人,连隋军或是义军都分不清楚。
离开翠山后,他们还是首次走夜路,出奇地发觉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已可清楚看到路途。
当日宋鲁曾说过到四川办妥事后,会到洛阳去寻找传说中的和氏璧。由于这非是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事,所以虽事隔半年,他们仍想到洛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上宋鲁。
寇徐两人看到村女俏睑上那凄惶的表情,涌起义愤,那还顾得自己安危,就地捡起石头,跳了出来,就朝已追上村女的绿巾兵掷去。
此时那村女终于力竭,朝地上倒去。
李靖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第二个迟来了的原因,就是要释放那些无辜的村民,杀祈老大和他那几个跟班走狗只不过喝几口热茶的工夫而已。”
尤其他们离最接近的义兵只有五十多步远,实是危险之极。
寇仲定睛一看,失声道:“你不是那个叫李靖的人吗?”
这人满腔正义,又敢以下犯上,两人想不到义军中有此人物,心中喝采。
目的地是大隋国的东都洛阳。
素素被两人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不亦乐乎,亦感心中叹喜,温柔地道:“我的小姐乃翟让老爷的独生女儿翟无瑕,当日我们的队伍被人袭击,混乱中走散了,不过我家小姐武功高强,理该无事,现在应回到荥阳去了。”
村民立时一阵骚乱,但却给那些义军迅速喝止,当然少不了有几个倒地受伤的人了。
李靖洒然道:“能让李某一见投缘的人少之又少,一见死心的则多不胜数,这世上很多看似绝无可能的事,都是由有志气的人一手缔造出来的,布衣可封侯拜相,甚至荣登皇座。一无所有的人亦可以成为富商巨贾,此种事早不乏先例,故你们大可以此为自勉。”
两人知道不妥,忙收拾行囊,赶到楼下,扯着正要离开的其中一个客人询问。
李靖正要说话,那村女一咬在抓着她的绿巾兵手背处,那绿巾兵吃痛放手,村女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狂奔出了重围,朝着寇徐他们的方向奔来。
两人死命拉着对方,怕给人潮挤散了。
俏村女见两人瞪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神情,更发觉这两人虽长得魁梧,但事实上仍只是两个年纪比自己还少的大孩子,一脸天真无邪,不觉畏羞之心大减,柔声道:“奴家叫素素,并非曾家村的人士,只因与主人失散,逃到那里,被曾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来吧了!”
徐子陵上马后那马儿亦团团打转,无法驱策前奔。
寇仲见以李靖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亦要采用他的句语,大感得意,道:“杜伏威你评过了,这王薄和窦建德又是甚么厉害的家伙?”
两人被她尊称好汉,立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同时心中大奇,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谈吐更不似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
素素忙道出身世,然后道:“小婢对天下大势的事一概不知,你们勿要因我而说话有所顾忌。”
两入你眼望我眼时,李靖长身而起道:“先让我教你们骑马,然后再传你们刀法。我的刀法来来去去只有十多式,最利于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以之争雄江湖,或嫌不足,但驰骋于沙场之上,却是威力无穷,无惧对方人多势众。至于李某的箭法,是悟于胡人骑射之术,故颇具自信。”
李靖沉声道:“小姐若信李某之言,便从此脱离翟家,免致将来有舟覆人亡之祸。”
村女指向他们招了招手,低声道:“随我来。”
这村女年约二十,双瞳漆黑,皮肤则非常白皙,穿上男装,别有一番神采韵味。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我们小心点就行了。”
徐子陵报上两人名字,坦然道:“宇文化及杀了我们的娘,所以我们要找他报仇。”
徐子陵大叫道:“仲少快来。”
以前在扬州城时,他们最厉害的武功就是掷石头,所谓功多艺熟,颇有准绳,这刻毅然出手,又在猝不及防之下。两名绿巾军胸口中石,竟跌下马来。
路上布满挤跌抛弃下来的衣服、家俱、器皿和鞋子,甚么东西也有,可知情况的混乱。
徐子陵见寇仲开始口花花,瞪了他一眼,问道:“姐姐在那里住了多久,为何对环境如此熟悉?”
李靖失笑道:“千万不要把我当师傅,我们只以平辈论交,况且你娘为你们打下的内功底子,实是深不可测,兼之你两人根骨佳绝,人又机灵幻变,将来必是称雄宇内的不世高手,现在你们或者连自己都不相信,但将来的事实,定会证明我没有看错。”
那些母亲妻子见到儿子丈夫被人拉去作夫役,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可是那些所谓义军则人人神情凶悍,没有丝毫恻隐之心。
素素“噗嗤”笑道:“竟说人是家伙。”
他两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看到那些持刀拿戟的义兵人人都像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大气都不敢吐出半口。
寇仲释然道:“素素姐姐长得那么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争着收留你了。”
四名绿巾兵立时笑骂着策骑追来。
李靖点头道:“我却想到大都看看隋人的气数,横竖都是北上,我就送三位一程吧!顺道也可教两位小兄弟一些骑马射箭和武功的基本功法。”
素素色变道:“那怎办才好呢?”
惨在此等乡村消息不灵,兵临村内时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两人同时想起宇文化及,露出愤恨之色。
他们这三个月内在饭馆栖身,每天都由商旅处听到各种消息谣言,其中常被提起的就是翟让和他的头号大将李密。
石头连珠掷出,另两名绿巾军刚要弯弓搭箭,已脸颊中石,惨嘶倒地。
李靖不答反问道:“三位打算到那里去呢?”
素素不知如何,俏脸更红了,轻声道:“我在曾家村只住了一个月,但却试过三次随村人到这里来行猎,至于骑术嘛!是我家小姐教的。你们是否未骑过马呢?”
李靖解下背上弓矢,放下佩刀,来到三人间坐下来,待各人都坐好后,微笑道:“我本早该来了,但为了要给你们扫去蹄印足迹,才费了点时间。”
寇仲拉着徐子陵,改变方向,由支路离开大队,沉声道:“我们仍是要北上,至多不去历阳好了。”
两人看得脸青唇白,却又悲愤莫名。
那军头吃吃淫笑时,在旁边一名年青义兵冷冷道:“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奸淫|妇女,祈老大现在临崖勒马,仍来得及。”
两人掉头绕过县城,继续北上。
两人点首受教时,素素感动道:“李大哥对他们真的很好哩。”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怪叫欢呼,后者此时才醒起正紧搂着那陌生姑娘香软的身体。
寇仲看他的体型气度,便知他两人合起来也不是对方对手,何况对方还身携长刀弓箭,不过他既说射死祁老大,又说拚死也要保护他们,该没有骗他们的理由,便放松戒备道:“李大哥请坐。”
那军头挑完了男丁,经过那些女眷小孩时,忽地勒马停定,以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来!”
李靖续道:“翟让、李密之外,眼前最有声势的还有王薄、窦建德和杜伏威上这三股势力是最……嘿!最有前途。”
当爬起来时,那美村女惊呼一声,拚命掩着胸前,原来衣服被勾破了,露出大截雪白的胸肌。
那些绿巾军追至二十步许处,前头的几个人弯弓搭箭,不过怕伤及马儿都忍住不发。
寇仲干咳一声,岔往别处道:“姐姐的小姐原本住在甚么地方?”
寇仲忽觉自己浑身是劲,体内真气激荡,似乎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只,所掷出的石头,亦劲道倍增,大感兴奋下叫道:“小陵救人抢马。”
两人一向都受人贱视鄙屑,所以若有人稍对他们好一点,便心中感动。现在忽然有了这位视他们为英雄的悄姐姐,那种新鲜兴奋的感觉,是可想而知了。
李靖用心打量了他两个几眼后,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个天下大乱的时代,在刀兵相对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够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故只要我们认清目标,定下自己的原则,分清楚是非黑白,敌友之义,便可对得住天地良心了。”
寇仲讶道:“荥阳不是在东都洛阳之东百里许处吗?离这里这么远,姐姐怎会溜到这儿来呢?”
徐子陵思虑周密,想起素素应可算是翟让方面的人,提醒道:“仲少,不要乱说话。”
与李靖的一席话,就像在黑夜怒海里骤遇照明灯,使他们看到了希望和目标,重新振起因傅君婥之死而遭受沉重打击的志气。
李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粗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点头讶道:“我正是李靖,这位小兄弟的眼力真厉害,当时你和我间相隔至少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能认得李某的样貌,故目下才可一口叫了出来。但看你们的身手,却不像曾习武功的人,此事确非常奇怪。”
寇仲见她长得只比他们矮了三、四寸,把包袱往她抛过去,道:“衣服都是干净的,拣件出来换上吧,我们是不会偷看的。”
顿了顿再道:“若翟让和李密内讧,那代之而起的必是清河人窦建德无疑,此人乃河北黑道霸主,挂名当过里长,后因家族亲友被杨广派人杀个干净,愤然加入高士达的起义军,高士达战死,这支起义军就落到他手上。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手下有十万之众,据高鸡泊为基地,势力直贯黄河,不容轻视。”
绿巾军把村内男女分两姐排列,且团团散开包围,防止有人逃走。
两人想不到历阳这么快失守,立时破坏了他们到历阳乘船北上的大计。
这批约六十人的骑队,一看他们杂乱无章的武士服,便知道必是义军,人人臂挂绿巾,甫进村内先射杀了几只扑出来的犬只,接着逐屋搜查,把村内百多男女老幼全赶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走,呼儿唤娘,哭喊震天,使两人不忍目睹。
三人闻声大骇,朝洞口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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