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悸拉着杜云筹一路小跑，多巴胺虽然分泌不了多少，但有风的存在，会散去阴霾和悲伤。
他们跑出林荫路拐角，沈东枝收回目光。
长臂一揽，右胳膊搭上顾观玉的脖子，她有一七五，比顾观玉高上一个头，夹着顾观玉简直像老鹰叼着小鸡。
“你干什么，沈东枝，放开我！”顾观玉捶打着她的胳膊，扭动着身子却依然挣脱不开。
沈东枝：“顾同学，找个角落聊聊。”
西北。
芳华园。
这是小花园的外围，草木茂盛。开的花还没谢，隐约能闻见花香。石阶上的水渍还没干透，雨滴迸溅的泥土松散的趴在台阶上。
沈东枝：“顾同学，请坐。”
顾观玉还是那一副不屑的态度，看看周围的一切，又转头看向沈东枝，她说：“让我坐哪？沈东枝。别说你让我坐在台阶上！都是水和泥，你让我坐哪啊？”
沈东枝伸出手，微微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她自认为是以礼相待。
沈东枝：“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当然，陋室是你将就着坐，品德高尚的是我。请坐，谢谢。”
顾观玉把粥放到台阶上，双手环胸的站在西边台阶底下，听闻此言，她嗤笑一声。
顾观玉：“你也算有点礼貌？但不多？”
无论是明嘲暗讽，沈东枝都接受良好。
对待顾观玉这种人，唯一谨记一条：打乱她的逻辑，不被她激怒，反将一军。
总结：她说她的，你说你的，你气她就完了。
沈东枝点点头。“嗯！我遵纪守法，诚实守信，顾同学你挺有眼光的。”
顾观玉一噎。“沈东枝，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吗？我这是夸你吗？”
沈东枝：“不听不管不信，so？”
棋逢对手。
顾观玉头一次产生挫败感。
她仔细看着沈东枝，妄想从她脸上看见除了淡定以外的其他情绪。
然而并没有。
顾观玉只看见她冷白的皮肤上有一颗深褐色的小痣。
顾观玉盯着她脖子看，她的那种如狼似虎又晦暗不明目光让沈东枝感到不适应，连带着全身感官都格外敏感。身上穿的厚实卫衣也开始泛滥着热意。她本想着这种天气入了秋下雨会更凉，索性穿了件圆领的浅灰色卫衣，但没想到已经小雨转晴了。
她抬手脱下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这一举动让顾观玉从晃神中脱离。她愣了一瞬，似乎有那么一刻觉得能拿下沈东枝会比江西饶更有挑战性和面子。而就是这样的想法，她误以为沈东枝细心到要脱下校服来为她垫到布满泥水的台阶上。
难道她刚才帮着杜云筹和谢悸，是在为自己解围？
看她脱校服这动作估计是了。
顾观玉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果断的对着沈东枝一脸温柔的说：“不用了，东枝姐姐，我不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看在我们互相喜欢的份上。”
沈东枝左手腕上手表比较占地方，刮着校服袖子，她正用胳膊夹着校服，右手努力的摘衣服。突然听说她这话，动作一顿，一脸震惊和不解。
这是顾观玉除了淡定以外看见的来自沈东枝的第一个复杂表情。
一时间花痴上脑。
她连这个样子也好漂亮！跟江西饶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要是她追我的话……顾观玉逐渐想入非非。
沈东枝的脸，好比染缸。
白了又紫，紫了又青，青了又黑。
顾观玉的觉悟，在某些方面很高，并非常人能理解的非同一般，不同凡响。
沈东枝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不去管衣服挂在手表上了，随手搭在小臂胳膊弯处，
顾观玉脑子没毛病吧？
沈东枝甚至有些同情顾观玉没有脑子，板起脸说教。“别自作多情，虽然我总说不要妄自菲薄，但人还是需要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世界上只剩我，江莱和你，非要选一个在一起的话，我宁可选择江莱。
我现在能看江莱顺眼，全靠你这个同行衬托。
那么副校长热了脱个外套你也能说他暗恋你？你整的像我要死了之前没人要了，饥渴难耐的随便挑一个伴随我入土。顾同学，作为校友，我们日后见面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请你不要败坏我高岭之花的名声。”
顾观玉还是不死心，沈东枝沉默寡言她还能不知道吗？此举一定是掩盖她喜欢自己。
顾观玉把头发别到耳边，羞涩道：“沈同学，你别装了，这里只有咱们俩个，你跟我说实话就好。如果你不想西饶姐姐知道我们的关系，那我可以跟她保密哦。”
沈东枝向后退两步。
“少来，你纠缠江莱就好。”
顾观玉一脸憧憬。“东枝姐姐，你看呀，你们是同桌，那我以后找你们就方便很多了，如果你们一起跟我在一起，咱们三个一起上学放学。
西饶姐姐很会做饭，我听说东枝姐姐很爱干净。她做饭刷碗，你打扫卫生，我负责做一个开心的小孩。
再加上你们名字那么配，咱们三个加起来很和谐呀。我找大师算过了，我的名字和西饶姐姐的名字很配呢。”
沈东枝真的，十八年从未听过这样惊骇世俗的话，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顺着她的思想聊上了。真的不怪江莱那么惧怕她了，换作是她，她也怕。
沈东枝借着校服挡着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刺痛感传来她才清醒。
沈东枝：“顾同学，答应我，以后别去搞诈骗和传销。”
说话一套一套的。
顾观玉：“……”
沈东枝：“我让你坐下。”
顾观玉：“东枝姐姐这么说，就一定有你的道理，你的校服我就不要了，我听你的。”
能屈能伸，善解人意。
顾观玉连地上的泥和水都不管，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专注的看着沈东枝。
见流程对了，沈东枝也不多想，顾观玉的样子看起来心理并不是那么健康，但跟她无关。
沈东枝继续摘挂在手表上的校服内衬，一边摘一边说，一个眼神都不分给顾观玉。“顾同学，你不要有一点委屈，你谩骂谢悸和杜云筹时候一个人能抵千军万马……”
顾观玉打断她的话。“我不委屈，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沈东枝全当听不见。
“我知道，你母亲和你父亲离婚的事情你很愤怒，你觉得你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这导致你青春期和叛逆期一系列的改变，但这并不是你欺负杜云筹母亲的条件。
据我所知，你认为宋阿姨是第三者上位，认为她抢走了你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是令堂先提出离婚的，理由是时间太久，没有了夫妻之间的感情。
在此后三年里，令尊与宋阿姨相遇……我沈东枝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这起离婚诉讼是我的哥哥作为你母亲的律师经手的，你的父亲苦苦挽留，所以这才上了法庭，我想你应该有印象。”
沈东枝很客观平静的陈述事实，顾观玉可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沈东枝不可以，她跟顾观玉不是一样的人，所以她再愤怒也不会成为顾观玉这样没有素质和教养的人。
这是老师教的第一堂课，学会尊重别人，别人才能尊重你。
但注定不是任何人都是正在长大的君子，因为荀子曾提出人性本恶的观点。
顾观玉一听起这个话题就开始感到无端烦躁，这样的话所有人说过无数遍，但她不想信，也不愿意听。
“沈东枝，你少来这套说教，你装什么老好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家的事情？你家的烂摊子都管不过来，你奶奶死了你都不看一眼，要说谢悸是伪君子，那你就是小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居心叵测！”
沈东枝不会受她影响。
“顾同学所言极是。我就是丧良心，白眼狼，说的好！”
沈东枝轻轻拍着手鼓掌，一双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站在东边居高临下，嘴角轻勾带着嘲讽，带着那股懒洋洋又规矩的劲儿，介于嚣张和规矩之间组成的一个沈东枝，即使是死亡角度也不见她丝毫不完美。
她仿佛身处什么严肃的场合，十分正式。
沈东枝：“你继续，我听着。”
顾观玉是个会挑人挑衅的，她只喜欢被她挑拨易怒的人，面对沈东枝这样不上钩又淡定的，没意思。
顾观玉皱着眉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快要上课了。”
沈东枝直截了当的说：“请你为侮辱谢悸，谩骂杜云筹，轻视宋阿姨，不尊重江莱，践踏我的尊严，此一类行为道歉。”
顾观玉：“怎么还有你？”
沈东枝：“我自己可以说我丧良心，居心叵测，别人不行。因为我记仇，我不大度，我特别小心眼，我不能让我不开心。
我不是君子，没人担得起当世君子的美称，我只是学着品德高尚，另外我也不喜欢你，你已经对我造成困扰了。”
顾观玉：“……”
沈东枝面无表情的用力薅破校服内衬的网洞，快速摘下表，点开录像。
差点错过说这么多道理的装逼时刻了。
手表的像素不算清晰，有种朦胧感，此时相机对准的是沈东枝，阳光照耀在她脸上，光影交错着，骨相绝佳，神色清冷。薄唇紧闭，抿着嘴角，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干净，又规矩乖巧的学生。
她看见视频里还是自己的脸，便点了翻转对准顾观玉。
“顾同学，请你站直身子，语气诚恳，态度端正，称呼我们五个全名，最后鞠躬致歉，这是我的要求，但是你必须要做的。”
沈东枝朝后退，视频外扩到顾观玉上半身，连带着她的不忿和狼狈。
她还算识相。“谢悸，杜云筹，宋阿姨，江西饶，沈东枝。对不起！是我今天不好，无理取闹的打扰了大家，我愿意改正自己，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话说完，她鞠了个躬。
沈东枝停止录像后保存，查看着视频是不是保存上了。
沈东枝：“以后离江莱远点，还有宋阿姨的事情，这事情没完，以后另算。”
顾观玉不在意她的继母，反而更好奇沈东枝是不是也喜欢江西饶？不然怎么会这样说。
此时沈东枝又补了一句。“省的你的粥都堆放在我桌子上，我要学习，没地方。她也不吃饭，你别费心了。”
顾观玉的心裂开了。
此时才是杀人诛心，西饶姐姐从来不喝她的粥，这比沈东枝要她坐在地上还屈辱。
不堪重负的顾观玉哭着跑开，沈东枝没在管她，继而想要拎起地上的粥，既然是送给江莱的，那就让她解决。她这样想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映入眼帘。
沈东枝捕捉到了几个字，但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也并不感兴趣，她在原地戴上手表，把校服板正叠好搭在左手臂弯，右手拎起粥离开。
不久，寂静的芳华园，只余沈东枝的一句话空空荡荡的向四周传着。
“哟，给江莱的情书啊，早知道我直接说江莱不喝粥就完了呗，磨叽那么久。”
［没人规定道歉就得大度接受。］
——沈东枝。
亨嘉楼。
三个年级不在同一个楼，高一高二叫亨嘉楼，高三叫之会楼，寓意着优秀人物济济一堂。
这是去年新定制的，然后雇人干活，拧螺丝固定到墙体上的。
听说是校长让副校长从一百个纸条里选一个挂上去的。
亨嘉楼坐北朝南，之会楼坐东朝西，两栋楼相隔不远，外面的露台和外走廊都连在一起。
地下是水泥和石板拼接的路，从缝隙里能看见小草和不知名野花，但不杂乱，从亨嘉楼上看地上，是一片绿油油，清新自然，树木高大繁茂，风一吹哗哗作响。
谢悸：“云筹，你看外面天气，阳光明媚。”
杜云筹木讷的抬头，开口说话嗓音干涩，远方有他可望不可及的光亮。
如同灰败的人生没有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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