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声鸟雀啼鸣时，文轩巷里实在不起眼的一户人家的门扉被不轻不重地叩响。
“咚、咚、咚。”
沉重而有礼的三声。
没一会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是那个平平无奇的阿南。
阿南似乎已经醒来有一段时间了，他的额头冒着汗珠，鬓边碎发湿答答地黏在脸上。
看到来者，阿南先是震惊地张了张嘴巴，片刻后弯腰低头：“您好。”
姜皎月平静地回了个道礼：“我来找阿北。”
“请进来吧。”阿南这回并不意外。
非常朴素的院子和房舍，朴素得有些潦草了。
姜皎月迈入院子的时候，一间房门正好被推开，‘吱呀’声特别明显，阿北出来了。
“今天早上可是决赛，来这里找我真的好吗？”
“可你看到我没有丝毫吃惊，你知道我要来。”姜皎月笑笑：“你当然知道。”
阿北示意阿南不用管他们，才又继续道：“你要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
“请说。”
“星辰的道路，亦有改换的可能。”阿北顿了顿：“而你，和那晚送我回来的两位真人，都是变数。”
“这是你算出来的问题？若答案是肯定，会让我觉得来找你而并非去观赛，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姜皎月揣手道：“我不想问这个。”
“你不问这个？”
“我对所谓的命运不感兴趣，我来此是为了找人，”姜皎月缓缓道：“跟我，同一个来处的六个人。”
看着阿北沉默，姜皎月笑道：“自然，我知道这大概不容易。如果你要付出的代价很大，你可以直接拒绝我。我也不急。”
“不，”阿北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能算。”
“师姐，你上午到底干嘛去了？大师兄和叶神的决赛都没看。”程云凑到姜皎月身边。
他的语气与常人无异，神色却透露着一点不自在。
“我早已知晓结果，事实证明，我预测的是真的。”姜皎月慵懒地低声道：“我与叶星是搭档，我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你又做什么摆出一副别扭的神情，你觉得叶星会输？”
“不、不是。”
程云摇头。
站在他的角度，叶星是安全区的活阎王，是站在顶峰的杀神。
就连积分排行榜第一的姜灿阳也曾公开表明：若单论武斗战力，他比不过叶星。
即使这句话中有自谦的成分，但也能侧面表明叶星的实力。
程云也曾觉得，比你强就是比你强，只要没有偷奸耍滑，堂堂正正地赢了就行。可真正身处其中时，程云也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我原本以为决赛两个人选都是我们门派的，多威风多霸气。”程云苦笑道：“可当我亲眼看到最后，我却觉得有一丝残忍。”
“若是大师兄赢了叶星，你可还会觉得残忍？”姜皎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大家都以为徐霜肯定会赢，因为徐霜是大师兄，人们下意识觉得长幼有序，实力也与此挂钩。
实际上这东西，哪儿有公平与规律可言。别说我们，就是入门修行时间最短的你，如今已经是金丹境。你可知大部分人要达到这个境界，大概要多少年吗？”
程云默默看着姜皎月。
姜皎月轻笑一声，将茶杯放到桌上：“少说也要二十年。你不觉得残忍吗？”
如果是今天以前，程云肯定觉得姜皎月在夸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可如今，他却静静坐在凳子上思考姜皎月的话。
程云回想起早些时候，叶星得胜时，周围所有人震惊的神色与蜂鸣海啸般涌起的议论声。
他们对着徐霜的身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以为他很厉害呢，原来还是会输嘛’
‘还大师兄呢，输给自己的师弟，那滋味儿，啧啧’
没人会再提起他是上一届大比元婴境的魁首，也没人会想起他也是打败无数强者来到这个擂台上。
他只输了一场。
但人们会把他说的像是从没赢过。
程云回想起二师兄和三师姐仿佛叹息般的眼神、巩玉宸抚摸着自己的琴许久不语、周灵卉对周围人的话隐有忿忿之色。
不知怎么的，他还回想起自己的同窗姬和玉，那个在郭九城入学后，再没得过第一的傲娇公子哥儿。
姜皎月看着程云陷入思索，并没有急于干涉打断。
这些思考的过程，这些见闻带来的迷茫和纠结，都是必要的。
程云提着剑直接挥上去，和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失去什么后仍然提剑而上，两者有着本质区别。
“师姐，我觉得，大师兄不一定会像别人说的一样受挫神伤。不甘、嫉妒、感伤，这些情绪可能都会有。
但他一定还会想着，自己的一个师弟已经成长到这么出色了，他会自豪的！”程云握拳道：“我认识的大师兄，就是这么一个人！”
姜皎月看着程云的神色变回坚定，笑道：“恩，你说的对。”
房门被敲了两下，曾锦卓的声音传来：“师妹，小师弟，你们准备好了吗？”
姜皎月和程云站起来，程云开了门：“三师姐，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下去吧。”
今早举行了化神境决赛，下午展开了符修、乐修等的专科比试。
至此，中州大比落下帷幕。
姜皎月和程云随曾锦卓走到楼下，发现钟乔和叶星站在客栈边闲谈，五人汇合。
“咦？三师姐你来催，我还以为大家都等着我们俩了。原来大师兄还没到啊。”程云拍拍胸脯给自己顺了口气：“吓我一跳。”
“大师兄可不是你，”曾锦卓无奈摇头：“巩玉宸来找他，应该是为了来我们宗的藏书楼那件事。”
钟乔摇着扇子：“不过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谈完了。”
话音刚落，徐霜和巩玉宸一起从楼梯上下来。
徐霜的神色看似清冷淡漠，熟悉他的人却能感到平和安定。总之，并未有颓唐气馁之感。
巩玉宸见到万世宗其余众人，可惜道：“没想到各位走得如此急促，白天大比刚结束，黄昏便要启程回宗了。我与师妹还想着，与诸位再吃一顿饭呢。”
“万世宗不比其他门派，弟子极少，长辈又都不是坐得住的。此次出门，宗内无一人留守。”钟乔解释道：“虽有护山大阵与许多防御措施，但无人看守，终究心里难安。”
“竟是如此，”巩玉宸惊讶一瞬：“那确实是尽早回去为好。”
“巩道友不必惋惜，不过是顿饭，到时候你们来万世宗，我”姜皎月顿了顿，话转了个弯：“我大师兄天天做给你吃！”
钟乔和曾锦卓纷纷扶额，徐霜也轻叹了一口气。
“哦？没想到徐道友亲自下厨，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番了，”巩玉宸笑道：“毕竟除了万世宗的人，我可能是世间少有的尝过徐道友手艺的人呢。”
“咳咳，”徐霜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就万世宗再见了。”
“万世宗再见！”
六人往千云城传送大阵而去。
正如巩玉宸所说，今日大比才结束，许多宗门打算第二日再离去。此时使用传送阵的人少，倒也方便。
徐霜前去登记的档口，曾锦卓忽然抬头望向一处。
“你看什么呢？”程云好奇地顺着两人视线看去：“哇！那不是江菡嘛！她在这儿干嘛？专门堵我们？”
不止江菡，她身后还有姜星雨和齐睿。他们站在这一处的酒馆二楼栏杆边，正与万世宗几人对上视线。
程云下意识把手放上剑柄，却被钟乔拦住：“做什么？还想在赛场外人群中干一架不成？”
徐霜回身朝师弟师妹们招手，姜皎月抱剑道：“大师兄喊呢，走了。”
从始至终，她和叶星都没有抬头去看。
传送阵的光芒淹没六人，下一瞬几人便不在原地了。
“你们看到了吗？”江菡郁闷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徐霜在回头前看了这边一眼，还微微点了点头，”齐睿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确实是看到了。”
姜星雨还没有收回视线，目光停留在几人消失的方向：“看起来徐霜并未受流言蜚语影响，自在着呢。倒是我们几个无亲无故地担上心了。”
“谁担心了！”江菡怒道：“他要是真如流言所说的不堪无用，那我凌云宗成什么了！我还有心思担心他？”
“那你说说，我们三人为何在此啊。”齐睿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害羞嗷！干嘛捶我！”
江菡收回拳头，咬牙道：“徐霜与叶星，还有他们那万世宗的人固然可恨。但那些没有理智胡说一气，还自以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理的人更是无耻！”
姜星雨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呜呼～熟悉的空气！”程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六人传送至山脚下的山门处，面朝青翠的君剑峰。
“几日不见，却感觉离去很久了。”钟乔也感慨起来。
没有用术法轻功，几人悠闲地拾级而上，随意聊着。
抬眼时，日将西沉，苍穹红云，璀璨而夺目。
垂眸时，竹林葱茏，景物朗润，宁静而心安。
即将到达君剑峰殿前时，叶星皱眉：“前方有人！”
只见数十米开外，一男子身着蓝白衣袍，托腮坐在君剑峰大殿前的台阶上，看着天际出神。
程云伸头望去：“真的哎，那人谁啊？”
姜皎月眯起眼睛，手搭上剑柄，又倏尔松开：“他有万世宗的传音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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