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笙话音才落,那火光陡然扩开千倍。苍穹原本缀着乌云,此刻却叫火光映作一片惨白。仙魔两方都叫这火光闪得睁不开眼,各自闭目定神,以保三华不乱。然而紧接着,一声轰天巨响便将仙魔二方各人都震出了内伤,或七窍流血,或跌落林中,或四肢震颤、元气逆转,或周身刺痛、经脉不畅。玄黄三十六离合阵旋即失形,阵内三十六人约有十余坠入林间,多数则逮住乔木的树梢、枝丫,栖于半空。魔界各护法明王则被迫卸了法力,替身们纷纷现了真身,散落在树梢。
天上这耀目的白光稍暗了些,众人虚眼抬头,便看到那白光之中透出赤斑。挥手的功夫,赤斑扩大两三倍,众人便依稀看清那赤斑的轮廓,全是奇形怪状的陨星碎块,叫焰色包裹着,好似跋扈的活虫。这火石成百上千,不偏不倚全朝太和山一带坠落,多数不过磨盘大小,独有一块大石,远看去长宽也有其余火石百倍大小,零碎火石近了地,它才跟在后头,气势汹汹栽下来。
玉面判官盯着那块巨石,道:“这陨石煞炁蓬勃,将它引向妙一谷,兴许可以破了九天九地归元阵。”说话的空当,他已飞向高空,预备施法驱动那燃烧的巨石。
诸魔听得此言,也接二连三跟上去。仙道自不必说,三派掌门冲在前头,各自弟子也紧随其后,在半空或躲避诸魔法术,或先下手为强,以攻袭之势拖住邪魔。
在这争先恐后之下,顾乘风忽然想到玄牝真人授他的穹窿曜日阵。此阵既可多人布施,亦可配合落英神功,由一人施法。自苏荣惨死,他憋了许多闷气,此刻那郁积心头的苦闷喷薄而出,驱使他猛吸一口气,冲到三派掌门前头。
黄玉笙见状,只唤了声“风儿,莫要冲动”。顾乘风也不理她,只以落英神功化一股强风,将身下林木的枝叶藤茎卷上高空,一半攻袭邪魔,一半围在他周遭,好似一丈见方的龙旋风,将他裹在当中。
这会子火石坠落如雹,把浓淡不定的焦臭味儿抛向四面八方。火石虽不停坠往顾乘风,却叫他周遭这枝叶形成的旋风甩向一旁,没有丝毫机会近他的身。顾乘风此番架势了得,魔界一众只巴巴地抬眼望着,无一人出头。
阳魔眼见那巨石近了,对众魔喝道:“此人道行不足百年,有鸠尤神剑又如何?难不成他有来鸠尤神剑,竟能以一敌十?”
神魔笑道:“说得轻巧。我们要么一起上,要么先静观其变。你也别说这些大话,有本事你领头。”
仙界那边,黄玉笙几次施混元大法,试图穿过枝叶构成的旋风,与顾乘风并肩作战。天枢道长看看头上越来越大的巨石,又看看顾乘风,对她说:“黄师妹,不如我们以法器炼化护身御法之物,从旁襄助。乘风不是莽撞性子,若毫无把握,我想他不会有如此举动。”
黄玉笙听罢,再抬头眺向巨石,只得依天枢道长所言。于是三派掌门各将幽冥鉴、麒麟珪、紫霞风雷印化作金盾、玉幢和一只玄虎,紧追在顾乘风身后。
诸魔见仙界这边有了新动静,虽各个都想保存些实力,此刻却有了共同的忧虑。常朝云对神魔道:“本来我是晚辈,有些话不该说,可是现下罡炁仍蓬勃无比,我们还要挺好几个时辰。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恐怕我们要全军覆没了。我师公筹谋这次星变对策足有半年之久,方才若不是你踟蹰不前,导致大家军心涣散,他又怎会遭仙道擒拿?现在魔界之中,最有资格统领全局的正是你神魔。若把眼光放长远些,到时候神君破阵重生,你立了大功,他老人家岂会亏待你?你若每每只顾自个儿得失,神君破阵之日,你怎有脸面见他?几位师叔公都瞧在眼里,你还是想清楚得好。”
巨石近在咫尺,也容不得神魔深思熟虑了。他传声于凛梅仙,道:“梅仙,你领上师弟师妹,跟为师左右协力,拦住那小子。”
凛梅仙做梦也想不到,今日便是她死期。她同神魔一齐冲至顾乘风身侧,正要施法攻袭顾乘风,却叫顾乘风周遭那枝叶飞转的旋风散出一股气浪,推出三丈开外。只叫这气浪所伤倒还好了,她又撞上幽冥鉴化就的金盾,一时口喷鲜血,差点栽下云头。
她身后小妖虽也受了伤,却不及她严重,此刻见她鲜血直涌,都不免大惊,合力扶稳她,助其元归气顺。神魔嘟囔道“不中用的东西”,随即放出双锤,炼作两条铜锁链,一条锁住凛梅仙,一条锁住她身边六名小妖,掌势一收,凛梅仙和六名小妖都叫锁链引向顾乘风,强行穿过那枝叶构成的旋风。可怜这七妖肉身俱作烂泥,将枝叶染得通红,元神也未能挣脱,叫那旋风吸进去,没了影。
仙魔二界都看出来,神魔是想用弟子的形神破去顾乘风阵法的纯罡之气。哪怕破不了他的法,只要能阻他一瞬,神魔便有机会驱驭巨石。接下来不过眨眼功夫,仙魔二界都卯足劲头,一面施法各攻对方,一面试图抢在前头,占得先机。
但听一声巨响,顾乘风周遭的旋风散大十余倍,空中登时血雾迷离,磷光闪闪。魔界一干人等只要沾上磷光都面色发紫,疼痛难忍,唯神、人、阳三魔及玉面判官、常朝云、悬空道人、八面佛、杜枭娘未有丝毫损伤。顾乘风再行五色莲花印,将鸠尤神剑炼作五把冰剑,自手印释出,刺向那巨石。神魔见状,双臂高举收回双锤,喉咙里挤出一声怪叫,便将双锤化作一面兜网,朝巨石铺去。玉面判官几乎同时放出虎界方,把它变作一只巨掌,掌心朝天,五指微张,离神魔的法器不出一仞。
顾乘风改行玄武指诀,那五把冰剑当即合拢,变回鸠尤神剑,与神魔的法器齐齐触及那巨石赤中点黄的焰火。只见一道紫电自那巨石迸射而出,随即引来炸响。众人才将意识到巨石开裂,便为一股气浪弹开,仙魔二界但凡冲上天去的,一个也未能避开。
这气浪非同小可,仙界当场毙命数人,魔界也有十余小妖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冲在最前列的自然伤得最重。仙界这边,顾乘风、仙界三派掌门、天玑、瑶光坠入林中登时昏迷不醒。余下一众或七窍流血、难以动弹,或晕厥许久、元气大损,倒无大碍,唯有开阳道长、左仪、柳浊清、奇居道人、寅尘子和十余仙山册外弟子尚可行动自如,不过三华略损而已。
开阳道长素日里不善言辞,此刻仙界之中他最有资格说话,便叫左仪、柳浊清、奇居道人和寅尘子带上八名伤势最轻的册外弟子为昏迷不醒的六人输以元气,他自己则同余下七名册外弟子防御魔界侵扰。
魔界那边,神、妖、阳三魔及玉面判官、八面佛伤得最重,在太和山上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方缓过气来。人魔、燔花童子、悬空道人、厉魇尊使、白夜叉、杜枭娘、三修和尚伤势稍轻,却也难以动弹,神志清醒后,杜枭娘、三修和尚逃之夭夭,悬空道人、厉魇尊使、白夜叉则以背相对,运气凝元。常朝云和扶风圣君伤得最轻,二人打坐调息之余,命伤势不重的小妖为神、妖、阳三魔运气护法。
太和山腹地山火燎腾,黑霾蔓密,仙魔二界却在焦烟四溢的树林中消停下来。直到入了夜,天色渐暗,众人这才发觉,顾乘风周身荧光闪耀。起初那荧光微弱,只在近处才看得见,不出半个时辰,那荧光便由他百会穴冲上半空,辉煌夺目,连魔界那边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扶风圣君行追光大法,看到这荧光发自顾乘风,不禁喜出望外,对常朝云道:“是重明观那小子。想不到那巨石炸裂,竟将煞炁冲入他任督二脉所有要穴。这荧光是鸠尤神剑所发,荧光一灭,鸠尤神剑便会脱体。”
常朝云心头一震,道:“难道他们竟没有法子救他?”
扶风圣君道:“哪那么容易?仙门中人遭煞炁贯通经脉,需以煞制煞。天底下只有鲸海东夷幻堡的玉蛊玄珠才可以救他。可是那东夷幻堡乃东夷邪魔妖灵汇聚之地,他们纵然找到赤眉药仙,赤眉药仙也仅知用药之道,断没有能耐帮他们深入东夷幻堡,取来玉蛊玄珠的。”
“如此说来,能救顾乘风的,反是我们魔界中人了。”
扶风圣君笑道:“真是天意。看来我们神君破阵,就在今年了。这顾乘风是仙界五代弟子的中流砥柱,只要废了他,仙界必将实力大减。四个月后天象逆转,我们魔界一统三界指日可待了。”
扶风圣君说着话,双臂朝膝头一撑,身子腾空化作玄影,随即下令常朝云和八名小妖跟上来,直奔仙界栖息之地。此刻星象仍为罡盛之势,然而破军渐暗、贪狼异闪,又有了盛极而衰之兆,太和山煞炁较之白天自然浓重了些。
扶风圣君与常朝云合力,配以八名小妖襄助,要躲过三华亏损的仙界诸道,重创顾乘风并非难事。然而扶风圣君万万想不到,他一心想着对付仙界,常朝云却起了异心。他刚避开左仪的风雷神珠,竟遭常朝云的绝情瘴所伤,未及回神,常朝云已连放六枚雷钉攻他。
开阳道长和寅尘子见势攻袭扶风圣君,扶风圣君周身要穴登时为罡气封堵,此刻再不能运化元气,只瞪一双圆眼,恶狠狠地看着常朝云。常朝云旋即化身剑气,一头撞向扶风圣君,将其形神炼入体内。同行的八名小妖见状,纷纷往回逃遁。一名小妖道声“你竟背叛魔界”,话音未落,已为开阳道长拂尘所灭,其余七妖亦未能幸免,或死于毒瘴,或叫风雷神珠炸得粉碎。
开阳道长抹去嘴边血迹,掸开拂尘,防着常朝云,问:“你这妖女有何企图?”
常朝云笑道:“我若要杀你这老道,方才你被扶风圣君蛊毒所伤,我只以冰焰便可取你性命,又怎会帮你们除掉扶风圣君?”她把目光落在诸道身后不远处的顾乘风身上,对左仪和柳浊清说:“你们大师兄现在情况危急,若不赶快救他,必死无疑。”
左仪问:“莫非你有法子救大师兄?”
奇居道人上前一步说:“这妖女是天魔的徒孙,我们如何能相信她?”
“其实救顾乘风的法子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听扶风圣君说,顾乘风有此异象是方才巨石爆裂,煞炁冲入他体内经脉,将任督二脉要穴尽占所致。扶风圣君有千年道行,毕竟见多识广,我想他也没有道理骗我。他说要化解顾乘风体内的煞炁,唯有以煞制煞。若能前往鲸海东夷幻堡,取得玉蛊玄珠,顾乘风自会得救。”
寅尘子与奇居道人面面相觑,转头问开阳道长:“道长可听说这玉蛊玄珠?”
开阳道长沉思道:“我并未听说此物,不过鲸海东夷幻堡我倒略知一二。据说这鲸海乃邪浊之所,东夷幻堡位于鲸海深处一条海沟,内里妖精密布、魔怪成林。要入东夷幻堡寻宝物,就算丁贤梓还活着,也未必可以成功。”
常朝云道:“我是魔界的人,想来那东夷幻堡里的精怪不会为难我。更何况,当年我师父为镇护追云子前辈的元神,遍寻仙草灵方之时,在那鲸海遇过一位龟仙。我师父与这龟仙既有渊源,兴许他肯帮我也未可知。”
开阳道长满面狐疑,问:“你是魔,风儿是道,你为何要救他?”
常朝云思忖着,左仪忙对开阳道长说:“林师叔,此事说来话长。其实常姑娘误入魔道也是情有可原。我们仙界弟子有难,她师父醉仙姑也曾多次相救,纵然二界斗法,醉仙姑也是多有避让,从不痛下狠手。我想……”
开阳道长说:“醉仙姑我自然了解。她虽投身魔道,却有仁义之心,实在难得。不过这妖女乃常氏兄弟之妹,那常氏兄弟拥立新皇,却勾结西梁那位大司马,在幕后把持朝政,作威作福,致使南淮国民不聊生。她难道半分责任也无?”
常朝云冷笑道:“凡间政事从来如此。你们可怜老百姓,为何又不去解救众生,只教他们自生自灭?”
左仪道:“世事自有天命,我们修道之人,岂可妄自逆天而行?”
“好一个逆天而行!说到底,你们也知道凡人大众终究身不由己,是如蝼蚁一般注定要随波逐流的。我们邪魔兴风作浪,只因战事频发凡人欲望才膨胀至极,如此这般,我们方有利可图。更何况,这世上只有点得着的炮仗,没有点得着的石头。凡俗之人若全无魔性,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如何趁虚而入呢?而退一步说,你们又何尝不是战事的得利者?你们不去理会人间苦痛,一是因为这人间苦痛你们根本就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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