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还未听出其中名堂,那动静陡然大了,好似回潮的破鼓发出闷响,又似极远的雷声回荡山谷。这声响别无方位,一忽儿来自左边,一忽儿传自头顶,转着、跳着、滚着,顾乘风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弄清这声响的源头。只是他隐隐感觉,这声响来自一个巨怪,所以挪移不定,是那怪物正伺机而动。他如此思度着,双手各行三清指诀,将天罡猎月檠和无尘剑化于手印之中。
电光火石的功夫,密穴忽然摇晃不止。顾乘风垂头闭目,小半真元聚于听宫穴。只听一声巨响,密穴右侧蹿出一只怪物,将穴壁轰得粉碎。顾乘风已由耳力探知那怪物的方位,抛出二宝,随即遁影而退,至两丈开外现身。
顾乘风并不知晓,眼前的怪物也是玉魄冰虻,只是它为雌体,水中无影无形者为其雄体罢了。玉魄冰虻雄虫寿期极长,雌体寿期一年,产足九枚卵便与穴壁融为一体了。九卵孵化为幼体,幼体便以密穴内的藤蔓为食,直至结蛹之际,九虫便自相残杀,胜者活命,败者为食,直至七虫毙命,唯余两虫,斗争方止。这两条幼虫各作茧化蛹,必是一雄一雌。雄虫回水洼生息,雌虫则留守密穴,九九八十一日后雌虫便冲入水洼,选中九条雄虫,与之交合受孕。
顾乘风起初单知这怪物体型巨大,只是二宝与之搏斗,法光耀目,实在看不明晰。待天罡猎月檠和无尘剑败下阵来,返向他百会穴,他才借穴壁上的荧火看清那怪物的模样。周身光亮,形若牛虻,单那乌溜溜的复眼,两人去抱也有些勉强,更不要说它坚硬的翅,长达两丈,翅面又有纤毛,恐为毒刺,翅脉金光流闪,正是其元气之根本。寻常怪物遇了天罡猎月檠和无尘剑,能侥幸逃脱已有几分能耐,此怪轻易斗败这两门法器,足见其法威了得,需智取方有胜算。
顾乘风化无尘剑为一只雄鹰,跨坐其背,再将天罡猎月檠扩大百倍,一时间,那天罡猎月檠法光亮如烈日,玉魄冰虻也为其光芒吸引,足肢稍一使劲,扑向天罡猎月檠。顾乘风看准时机,行五品莲花印,自玉枕穴放出血影流珠。二十八颗珠子化作二十八团炽焰,全迫不及待,攻那怪物双眼。
顾乘风不敢大意,将全身血魄凝至印堂,再行白鹤指诀,炼出二十八股阴阳和合的真元,自手印导出,灌向那飞舞的炽焰。玉魄冰虻倒无半点慌乱,一面伸出口器,对付天罡猎月檠,一面释放翅面的纤毛,反攻血影流珠,此外,它又自尾窍射出千百拳头大小的雷珠,颗颗都朝顾乘风头面攻来。
单说它那口器,长达一仞,青绿磷光闪烁不定,自有一股强韧的纯阳真元不时喷薄而出,扑向天罡猎月檠。至于翅面的纤毛,才将触及炽焰便融作浆汁,将那炽焰裹得严实,随即寒气蓬勃,迫使血影流珠现出真身。顾乘风已由这怪物的形容举动猜出它与水洼中无影无形的怪物颇有关联,于是躲闪雷珠之余,他将指头掐破,朝玉魄冰虻弹出血滴。
血滴元气饱满,直奔玉魄冰虻大张的翅膀。撞击处火星四射,那半透的翅面略染血雾,血雾又变为磷光,片刻功夫化作乌有。玉魄冰虻非但毫发无损,此刻竟如得神助,身子凌空一转,汇聚一团至阴至寒的真元,只将翅膀一扇,那真元便裹住翅面的纤毛,扫向顾乘风。这纤毛受真元驱驭,更是威力非凡了,顾乘风闪避不及,无尘剑捱了一击,登时现出真身。顾乘风跃空翻转,接过无尘剑,凝神聚气,送出剑身,随即行玄武指诀,施混元大法。
依顾乘风揣测,这怪物虽不惧怕人血,恐怕也如那水中无形的怪物一般,是靠寒阴之物为食的。既如此,若以至寒至阴的真元炼出毕方凌云瘴,不以瘴气伤它,反以此瘴为饵,诱之贪食不止,兴许如此一来,竟有降服它的机会了。这样忖度着,顾乘风遂以玄武指诀凝聚阴寒真元,随即抟身飞至密穴顶部,右臂急展,左手行白鹤指诀,将那真元依毕方凌云瘴法门炼作一股紫烟。
天罡猎月檠真元所剩无几,此刻缩回原形,折返顾乘风身侧。顾乘风借势将他才将炼化的紫烟导入天罡猎月檠,随即收回无尘剑和血影流珠,再施分光六阳大法,将自己肉身分作九块,各炼作一只翠鸟。
就在顾乘风作法的空当,那玉魄冰虻已振翅飞来,一头撞向天罡猎月檠。霎时间紫烟漫溢,将玉魄冰虻团团包围了。自玄牝子创出毕方凌云瘴,他也只以此瘴困杀敌人,绝未料到此瘴若得以妙用,竟有饲喂妖怪的功用。顾乘风此举自然冒了险,万一玉魄冰虻未贪食烟瘴,他许多真元白白浪费不说,再要应付此怪,纵然聪敏如顾乘风,一时半会儿也难寻门路了。难说这是运气使然,还是顾乘风素日里精于道法参悟,多少有些必然之理,总之那玉魄冰虻一入毕方凌云瘴,竟泻了真元,丢了攻势,全然沉湎其中,莫可自拔了。
顾乘风原做了两手打算,若玉魄冰虻未受诱惑,他便以翠鸟之身攻其复眼,同时借无尘剑之法,尽量收回紫色烟瘴,返化真元,以期突破。这会子玉魄冰虻斗志全无,倒替他省了气力。他索性把血影流珠炼作一张金丝网,裹住那紫色烟瘴,旋即遁入天罡猎月檠,继续前行。
飞了半盏茶功夫,密穴逐渐收窄,穴壁荧火也稍微稀疏了些,荧火间隙又生出蕨草来,一丛丛探着,根茎叶皆为雪白,寒气森森。顾乘风察觉周遭环境略有异变,遂现出真身。
这时他才发觉密穴之内气温骤降,连呼出的气息也凝作白雾了。恰在此刻,他听见一阵闷响自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寒气,目力所及仅在十丈之内。他断定那身后的异响来自玉魄冰虻,想来紫瘴中的阴寒真元已叫玉魄冰虻吞噬殆尽,它又追上来了。
顾乘风只得遁光而行。正因飞得极快,顾乘风感觉前后左右尽是雪白,一时间也难分白中细节层次了。他只发觉穴壁上的雪白蕨草渐次密集,渐次高大,甚或生出长达一丈的茎干,几成蕨林。穿过蕨林,身后的响动越发近了。顾乘风聚气凝元,遁飞之快,已近其极限。然而他顾此失彼,一心防着身后的巨怪,未料身前已是死路,竟一头撞断一根冰柱,险些撞上密穴尽头的石壁。
那折断的冰柱高达三丈,直径一米,折断的瞬间,将其周边细长的冰柱也震断了数根。顾乘风顾不得伤痛,起身四下盼顾,却见那密穴尽头的石壁上爬满了雪白蠕虫。他飞向石壁,仔细查勘那蠕虫。
说它是蠕虫,却分不出头尾,多数半尺长短,也有接近一尺长的。顾乘风担心虫体有毒,放出无尘剑,以剑锋探之。不料剑锋才刚挨上蠕虫,那虫体竟蹿出幽蓝火苗,又嗤嗤作响,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只在石壁上灼出一片血红印记。
顾乘风凑到跟前,仔细打量那血红印记,竟在印记当中发现两个大篆文字。他喜出望外,忙朝半空送出无尘剑,行九色莲花印,使其自旋而舞,与石壁上的蠕虫悉数碰触。如此,蠕虫逐个燃烧,在石壁上留下千余印记,几乎将石壁铺满了。
顾乘风退后数丈,试图看清那石壁上的文字。右面起行并不完整,单现“亨、利、贞”三字,二行书“初九,潜龙,勿用”六字。他粗略扫过那石壁上的文字,喃喃自语道:“莫非这《周易》经文,竟是上仙所镌?”
他正心生疑惑,一时忘了身后赶来的巨怪,待那巨怪的响动灌耳如潮,他才陡然回神,急忙忙汇聚真元,将三样法宝化在印堂,为一场恶战绸缪。那玉魄冰虻还未靠近,翅膀便将寒气扇作疾风,朝顾乘风面颊扑来了。一时间霜飞雪舞,连高低错落的冰柱也好像在风中晃悠起来。然而玉魄冰虻刚在眼前闪现,顾乘风身后那铺满文字的石壁忽然赤光大放,竟向玉魄冰虻发起了攻势。那玉魄冰虻受赤光照拂,顿时尖叫不止,扑着翅膀,把纤毛一排排打出去。
顾乘风看出玉魄冰虻此刻已使出浑身解数,纤毛锐不可当,寻常气盾怕是难以抵御了。他才将释出天罡猎月檠,欲把其炼作八卦镜,却见那纤毛逆光而行,竟与赤光互生火花,飞出两三丈已如强弩之末,法威所剩无几了。再看那玉魄冰虻,浑圆的复眼略显干瘪,翅膀更是千疮百孔,六只纤长的足原本漆黑锃亮,现在却渗出荧光闪耀的血液,鼓着劲,颤抖不已。
顾乘风回头仰望那石壁,这才发现石壁上的红色印记全浮出壁面,渐呈扩展之势,彼此叠合、掩盖,文字笔画早看不出来了。只听一声惨叫,顾乘风顿感背后凉意来袭,循声一望,那玉魄冰虻已四分五裂,头、足、翅、腹各奔一处,爆裂之势鼓起一团气浪,将顾乘风推至五丈开外,离那石壁不足两丈了。
顾乘风立稳双足,又听石块崩裂之声,回身一看,却见方才铺满红色印记的石壁转作灰白。那石壁裂纹丛生,又显出冰晶的质地,裂纹如灵蛇奔游,眨眼功夫便爬得满满当当。顾乘风还未回神,那石壁轰然垮塌,露出石壁后头浓稠的烟瘴。烟瘴里探出一把柔丝,色泽寡淡,动势曼妙,像极了沉水的浓墨。顾乘风抟身退去数丈,未及落地,便叫这柔丝裹住身子,托在半空了。他放出无尘剑,将那柔丝劈开,再腾跃两丈之高,持剑反攻那柔丝。柔丝登时收拢,拧作一根软鞭,软鞭扫向无尘剑,若非顾乘风指力过人,无尘剑已叫那鞭子扯去了。
顾乘风自知那软鞭罡气勃然,单使无尘剑并不能将其降伏,索性放出天罡猎月檠,再以落英神功合二宝为一体,炼作一只豹头蛇身的巨怪,与那软鞭搏斗。
双方皆以柔克刚,彼此攀缠,在这密穴内翻滚击撞,好不热闹。顾乘风以七宝骞林指诀输真元于法宝,加以驱驭。那豹头蛇身巨怪正要吞下软鞭,却见那软鞭骤化烟尘,同时赤光璀璨,疾速扩张。顾乘风忙闭目凝息,以天眼指诀辨位别物,再行请神指诀,将二宝分离,天罡猎月檠炼作一口金钵,飞出烟尘之外,无尘剑则化银蛇,口吐寒瘴,将那烟尘凝固,再由金钵吸纳其中。
如此这般,烟尘尽入金钵,那金钵却颤抖不止,难于驱驭了。顾乘风刚要引无尘剑前去襄助,却见那金钵轰然开裂,原形复现,与此同时,由那金钵内逸出百余冰锥,全赤光忽闪,于半空汇合,渐成一把长约一丈的宝剑。那剑柄似黄铜所铸,却有紫光流转,剑身银白如霜,却见血红流彩沁于剑刃,好不夺目。剑鞘偏现出温润玉质,周身阴刻饕餮纹饰,刻纹之中似有朱红隐光跃动。那剑身一入鞘,剑鞘周身的隐光顿时凝于剑柄处,忽而紫红,忽而橙黄了。
这会子,由那原先石壁后的烟瘴中传来灵毗上仙的声音:“小子,这鸠尤神剑已为你所降,从今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顾乘风听罢,不禁大喜,飞身至那巨剑,双手握住剑柄,下力一挥。只见鸠尤神剑浑身淌出赤光,随顾乘风那一挥,登时缩至四尺来长。
灵毗上仙又道:“你且随我来吧。”话音未落,已由那烟瘴内探出一条粉红袖纱,栓住顾乘风右臂,将他拽入烟瘴。
说来也奇,那烟瘴之内并无烟雾,竟与水底无二,水藻袅袅多姿,掩映着或朱或紫的鱼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袖纱便将顾乘风拖出水面,来到一方幽深的峡谷。回身一看,只见一条欢腾的小溪,莫说彩色鱼儿了,便是水藻也见不着几根。
有袖纱引路,顾乘风只管点地而飞,穿过一段狭道,视野始阔,林木之间,三间竹屋便显出轮廓来了。最大那间竹屋内,一台纺车吱呀呀地转着。纺车后头坐着引顾乘风一众入主峰圣境的残废男子,见顾乘风进来,也不多看他一眼,一手摇动纺车,一手轻捻丝线。这男子身侧架了一张绣床,灵毗上仙盘坐地上,俯身下针,柔声道:“鸠尤神剑匿于哀牢山已近千年,如今竟为你收服,看来你仙缘不浅。不过你身为仙山正室,却与邪门歪道为伍,实在不像话。”
顾乘风忙抱拳道:“上仙有所不知,那两位虽是魔界弟子,却也有情有义,许多仙山正室与他们相比还要汗颜哩。上仙是前辈,我不敢造次,只是弟子以为,天地万灵皆有其生存之道,邪魔与我们仙门中人只是出身有异,若论立场,倒未必有什么区别了。”
灵毗上仙停住针线,饶有兴致地凝视顾乘风,问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有此言,我竟要多问一句了。你说那两个妖孽有情有义,一些仙山正室弟子还比之弗如,我问你,邪魔外道何以为邪,我们仙门正道又何以为正?”
顾乘风思忖片刻,道:“邪魔外道为邪,因正道之为正;仙门正道为正,因邪魔外道之为邪。这正邪之名唯以正、邪立名而得正、邪之义,正者未必正,邪者未必邪。”
“那么依你之见,正者之正、邪者之邪又是何物?”
“弟子以为,真正的正道,当以天下苍生之安宁为职,以寻常万物之福祉为责。我们仙门中人,自然是禀赋过人,又或者仙缘出众的,正因如此,仙门弟子易于蔑视凡人常物,自视天之骄子,不可一世,尤以仙山弟子为甚。上仙出身我们长白山,仙山弟子中,倘不论正室弟子,便是册外者,十之七八,多有开口闭口以仙山中人自居,瞧不起俗世凡人的习气。可是他们竟忘了,古往今来,除去盘古、女娲这等元仙始神,修得仙位的,哪个又不是凡胎所育,哪个又不是五谷所养?便是元仙始神,哪个又不是混沌所化,哪个又不是土尘所培?我以为,不忘根本,莫以贱民为贱,莫以凡夫为凡,工大众之利,愁百姓之苦,是为正道。至于邪道……”顾乘风思忖片刻,笑道,“天下万灵既生之,则归正难,入邪易。究其缘由,只因得失心切乃人畜草木共存的天性。一旦追逐得失,则因小失大,一叶障目,反落得愚昧。其实所谓邪道,正由万灵天性所致,实在是除之不尽的东西。也正因如此,弟子以为,因一己之私损万灵之福,居权位而谋精英之利,是为邪道。”
灵毗上仙莞尔一笑,问:“这是你师父教的?”
顾乘风道:“我这些歪理邪说,自然不是师父教导的。”
“你且说说看,你师父平日里,如何教导的?若依她的教法,正道为何,邪道又为何?”
顾乘风道:“师父素日里说,明心正理方为道之根本,唯参悟道法,以经典为例,观天地万物万事,以阻邪念。为人者,忠君道为本分;为仙者,忠祖师为本分。正道之理在乎秩序、规矩。邪道者,恶道也,恶道者,既无遵规守矩之礼,也无重训敬例之义。”
“真是可笑,朱雀仙子枉为人师,竟如此迂腐。看来重明观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好在朱雀仙子竟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也算她一份功劳。”灵毗上仙道,“不过你方才说,正道乃工大众之利,愁百姓之苦;邪道乃以一己私利损万灵之福,我倒觉得未能尽善。”
顾乘风拱手道:“还请上仙赐教。”
灵毗上仙笑道:“你这话本无错处,为人为仙也罢,为妖为魔也好,其实正邪之辨皆在大小之间。正道以大观小,邪道以小观大,一个立于根本,踏足基石,为凡众发声,一个着眼繁花盛果,囿于琼顶雕栏,为权柄立言。可惜你这番话偏又将自己摆在凡众之上,以精英自居了。试想,天底下无权无势的凡夫,仙界无门无户的俗修弟子,魔界无依无靠的山魈精灵方为大众,他们单求自保已非易事,哪有什么心思去管凡众之利?哪有什么能耐去愁他人之苦呢?”
顾乘风恍然大悟,叹道:“上仙一番点拨,弟子茅塞顿开。”
“其实我们入道之初,已习无为之为,无用之用。这虽是入道的基础,却也是我们悟道之人最难参透的学问。仙门中人往往以为我们有仙根修身,有仙缘得法,凭凡胎之躯修道,而以凡胎尽脱为目的,便将正道修行看作脱凡之举,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正道修行,于术,自然是脱凡得仙,于法,却恰恰相反,是从凡中来,到凡中去的。你道行浅则浅矣,我却又有一问,你若答得妙,我不仅放你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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