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坊,一盏油灯。
司马龙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骆青为什么要放弃主卧那么好的装修环境,非得睡到这种土炕才算安心——或许有些人就没办法享受生活吧。
他之前虽然住得也是平房,但至少收拾得像个样子,地面也好好用瓷砖什么的铺设了,而且里面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怎么说也不用点个油灯吧?!
而骆青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倒是对此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现在的环境睡得比较安心而已。用心爱的小茶壶给两个茶杯倒上了茶,骆青咳嗽了一声,抬起瞳孔聚拢成一条竖线的双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司马龙:“说吧,怎么回事?”
骆青问的是【鬼魔灵】钟秋的事情,无论从年纪还是其他方面,司马龙都是不可能看过钟秋的真容的——就连两千四百年前参加了那场战争并平安活到现在的成员,也根本不可能见过钟秋的脸。因为那个时候,【鬼魔灵】的领口和袖口都在向外喷着黑色的火焰,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真面目。
可那天的司马龙却一眼就认出了钟秋就是当年的【鬼魔灵】,这实在是令人没办法往好处想——除非,他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见过了。
“我见过钟小姐。”司马龙习惯性地点了支烟,骆青立刻打开了窗户——他最受不了烟味了。
“什么时候?”
“大概……十八年前吧。”司马龙简单回忆了一下,“在你们喝完小钰那丫头的满月酒离开以后没多久。”
“怎么见到的?”
“我说骆兄,”司马龙笑了笑,“咱别搞得像审问一样成么,我又不是不说。”
骆青听了没说什么,只是不再问了,拿起茶杯呷着茶,静静地等着司马龙的答案。
“十八年前你们离开之后,我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司马龙弹了弹烟灰,目光移向了外面的天空——已经后半夜了,年三十的炮仗声偶尔还会响起,但已经安静了许多,“那时候真是好啊,小水天天逗孩子玩,晚上有的时候小钰哭得凶了,小水还会现出原形,带着小钰满山遍野地跑——当然,这些事小钰可能已经记不得了。”
“而我则是快乐地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换尿布、修房子、扫院子、除草、掏厕所……”说着,男人的表情开始变得逐渐痛苦——他要做的事还是那些,甚至还多了个换尿布。
以及后来小钰晚上哭得更凶、小水也不愿出门的时候,哄小钰睡觉。
——没办法,自己的老婆云若水啥也不会,这些工作总得有人做吧?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小钰两个月零几天的时候吧,小水发现,从那孩子的体内渐渐渗出了些许妖气。”说到这,司马龙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仅如此,在那孩子的皮肤上,还长出了一层白色的鳞片。一开始我俩也没往心里去,因为小水说这孩子是随她,是【妖】,小水的原形是白色的大蚺,体型最大的蛇类,蛇身上都有鳞片,而【妖气】也属于很正常的现象,只需要做个封印什么的稍微控制一下就行了。”
“可就在封印做好的时候,异变却忽然发生了。”男人掐灭了烟头,想要再拿一支,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骆青转身打开了炕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半盒烟扔了过去——这是上次司马龙来拜访的时候忘在这里的。
“谢谢。”司马龙愣了一下,抽出了一支点上——有些时候没有烟,他会理不清自己的思路。伴随着慢慢吐出的烟雾,司马龙再次开了口,“被封印了【妖气】的小钰,身体开始迅速衰弱下去,我俩吓坏了,但又不敢带她去就医——里河村那地方可不比你这里,漫山遍野的都是【妖】,万一让人发现了小钰身上的异变,还不知道要怎样被对待。”
“所以我俩只能查一些古书,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方法。小水也解开了那孩子身上的封印,让小钰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我们从一本古书上查到的相关信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的小钰其实是【半妖】——有着一半【妖】的灵魂,同时也保留着一半【人】的灵魂。小水封印了那孩子的【妖气】的时候,无处散逸的强大妖气在体内乱窜,将【人】那部分的灵魂当成了【敌人】对待,疯狂地对其发起攻击。小钰的衰弱就是这样引起的——人类灵魂的受损是很难修复的,因为【妖】一出生就有着比普通人强大许多的【妖气】和顽强的生命力,灵魂也可以慢慢自我修复,但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修士】的,只有懂得法术的【修士】,才知道如何慢慢修复自己的灵魂。”
“所以幸亏当时小水解开了封印,不然等小钰体内【妖】的部分彻底摧毁【人】那部分的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再之后,我们四处寻找控制小钰身上【妖气】的办法,也实践了一些,但效果都不理想,最好的一次是小水临时做了一件【法器】,就是小钰身上的长命锁——那东西可以源源不断吸收她身上散逸出来的【妖气】,尽可能让【人】和【妖】的部分在她的体内产生平衡。但小钰是小水的女儿,除了继承她【妖】的部分之外,也继承了她强大的【妖气】——你是小水的师兄,这点你应该比我明白,没有任何法器能够限制小水的【妖气】的,她是你们【妖界】的顶点,甚至就连她自己做出来的【法器】都限制不了这一点。”
“走投无路之下,我们想到了一个人——”司马龙想了想,摇了摇头换了个称呼,“——不,是一个【鬼】,一个两千四百年前,将三界搅得鸡犬不宁的【恶鬼】。”
“没错,就是【鬼魔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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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里河村——
“我进去了,老公,你在外面照顾好小钰,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能让长命锁离开她的身体。”云若水疲惫地站在一块差不多有一台老式黑白电视机大小的纯白色石头面前,那块石头发着微光,好像有生命一样一闪一闪的。
半年来,她尝试了太多的方法,但都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因为【人】和【妖】生下的孩子中,若是纯粹的【人】或者【妖】的话还好,可一旦生下的是【半妖】,存活率几乎为零——没人能解决【妖气】攻击自身的这种情况,就算现在能稍微限制住一些,等将来小钰长大了,【妖气】变得更强大的时候,将不再有任何【法器】能阻止逐渐狂乱的【妖气】。
——云若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实力,曾经的她以此为傲,但现在,她只痛恨自己为何不是一个普通的【妖】。
因为现在,她强大的【妖气】,已经威胁到了女儿的生命。
她不想放弃女儿,半年来废寝忘食险些熬坏了身子,却没有找到任何限制【妖气】的方法。直到前几天她在一堆古书的仓库中翻阅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墙角的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但云若水却随便将之放在了这里——她根本不怕有人来偷或者抢,除了箱子里的【鬼】自己走出来,不然的话三界之中不可能有人是她的对手,来她家偷东西就等同于自杀一样。
——在看到箱子的时候,云若水一时失了神。
她知道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也知道那是怎样强大的存在,那是自己这辈子唯一忌讳的对手。
可现在,她却将希望,放在了曾经的对手身上。
——因为她的对手,拥有着【大灾炎】。
早在两千四百年前,她就已经发现了【大灾炎】的秘密——那种诡异的黑色火焰产生的效果并非是【燃烧】或【腐蚀】,而是【吞噬】——在最终决战那次,自己和师兄骆青负责拖住【鬼魔灵】,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的一切攻击都被【大灾炎】吞噬进去。如果只是单纯的【抵消】或【转移】的话,她不可能感觉不到一丝自己法术的痕迹的。除非自己的法术,被转移到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感知的遥远地方。
云若水是三界的巅峰,无论是学识、实力还是对法术的理解程度都远超他人,一眼就看出了【大灾炎】的本质。
不过当时战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了,对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因为她无法解决当时的状况。其实当时她就有了一个想法——【大灾炎】另一边连接着的是一个未知的空间,如果自己施放的法术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撑破那个诡异的空间的话,是不是就能够破解【大灾炎】了?
但几乎同时她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灾炎】的另一边深不见底,恐怕就算把自己填进去也没用。直到【鬼魔灵】不知为何停止了攻击、并随着她和师兄的计划主动走到【大封印术】的中心位置被顺利封印之后,这个秘密也就没有再说出来的理由了。
——一切都结束了,【鬼魔灵】是不可能再出来的。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除了【大封印术】的坚固程度之外,就是她在【鬼魔灵】最后一刻的时候,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深切的绝望。
并不是自己和师兄将她引来的,而是她自己走进来的——【鬼魔灵】,不想再打下去了。
她明明可以取胜的,做出这样的行为就意味着,三界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就像一位要自杀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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