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持着诏令,拿着通关文牒,那是一路西北向行进,快马加鞭赶路。
这一次回宫的路上,扶苏几乎没有一个晚上能睡个好觉。每天晚上都极其煎熬。
随行的虎贲卫们,也都和扶苏一样,一个个整日精神紧绷。
大家都知道,这是决定帝国未来的大事。
知道的人,都在祈祷扶苏成功。
不知道的人,则在暗暗期待什么。
八天后。
嬴政坐在章台宫里,“一個月都要过去了,传话的人连个信都没送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宦侍、谒者令、尚书令,一个个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在嬴政身边的虎贲卫,早就换了一波人。
他们并不是嬴政亲自动手换得,只是非常识趣地选择了自己离开宫禁。这是在扶苏离开之后,他们主动做出的选择。
政治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见风使舵。
这个道理嬴政很懂。
嬴政这一次换上来的新一批的郎卫们,那是由章邯亲自挑选的。
他把皇帝陵墓的事情交给了章邯,又把咸阳治安的事情交给他打理,索性又让他负责咸阳宫的郎卫。
不为什么。
失去了赵高这个二把手,嬴政多年来的政治心血几乎被毁了一半。
就这样,嬴政还没有下决心把扶苏给杀了,真的是爱极了扶苏这个皇太子。
嬴政斥退了左右,一个人在殿里仔细想着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
扶苏离开了咸阳,说明他心里还是在乎父子情分,到底还是被孝义所束缚。否则他当时完全有机会趁机就对朕动手。
可是这次召见他回来,迟迟没有动静。
到底是出了什么原因?
是朕太心急了吗还是什么?
嬴政满腹疑窦,大半夜的,他跑去宗庙祭祀列祖列宗。让宫中的宦侍婢女满心困惑。
在当时的天下,能够有幸侍奉秦始皇这样的帝王,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种幸运。
宫女们都在角落里瞻仰这个男人。
而宦侍们也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嬴政,同时也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留神触怒祖龙,从此一命呜呼。
始皇帝的脾气之所以这么坏,一半都是被人宣传出来的。有时候嬴政本来不想惩罚宫人,但是想到他们对自己的评价,越想越气,干脆杀了息怒。
今晚的他,格外安静。
他在宫殿里游走着,祭拜完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后,嬴政回到了皇后的宫殿里,一个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双眼布满血丝,鬓角生出白发。
斯容憔悴。
他其实心里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什么,但是事情没有发生,还是对未来充满了有利于自己的幻想。
总认为,这个天下还是他的时代。
扶苏要想超越他,还有很遥远的道路要走。
——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又一个噩耗传来。
“陛下,隗丞相昨夜病故了。”
“什么?!”
嬴政受不了这个坏消息,他急切地想要冲出去看看那个不懂得享受生活,只知道打算筹的傻子,但是想到他最后执政时期对自己做的评价,嬴政又把迈出去的脚给收了回来。
他坐在王座上,对隗状的死报让蒙毅按照律法处理。
蒙恬回到了嬴政身边,他本来想要劝告嬴政不要去追求长生。但是想了想嬴政的个性,还是闭口了。
有些人,除非他自己回心转意,否则你是怎么也劝服不了他的。
咸阳的秋天到了,杏树树顶上,阳光照射在顶面上,一片片叶子绚烂无比。
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褐色的。
各色的杏树叶在树顶上泛着光。
甘棠夫人安静地坐在树下,面带忧愁地望着杏树。
嬴政下令让扶苏回来的事情,整个咸阳城的权贵都知道了。
冯绾绾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担忧。
这种命其戍边,随后又命令其返回咸阳,不外乎是一种弄权之术,专门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
如果扶苏回来,恐怕日后的日子难过了。
“不知道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冯绾绾低语了一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洒落在宫墙上静默的阳光回答她。
那种扑面而来的孤寂感,像是藤蔓,一下紧紧地抓住冯绾绾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
铺天盖地的想念,像是坟头无人打理的荒草,在无人在意的时光里,疯狂的生长。又像是含有剧毒的毒蛇,自命不凡,在人的心中肆虐。
扶苏站在宫墙边上,远远地眺望冯绾绾。
看到身形瘦削的人影,扶苏自然激动。
他差点就直接喊了,却被陈平一把拉住。
“说好了,只是进宫来看一看。再说了,夫人有孕,太子您见到夫人,这不是吓唬夫人吗?”
扶苏想了想事情轻重,只能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没有说话。
“走吧太子,这里危险。”
“不。我要去看看韩姬。”
陈平忍不住骂起来,“太子,你这是没完了啊。”
“陈平,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事情成了,怎么看二位都行。”
扶苏穿着方士的衣服,被陈平生拉硬拽带离了王宫。
他们来到了邵平城郊的一处宅子里。
扶苏抵达咸阳城后,选择了以此为据点。
王敖感慨打量着这郊外的宅子,居然是个纵深的五进之宅,这可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没看出来啊,邵平你家这么有钱。”
“东陵侯啊!家里少说也得巨万之资。”冯敬口上称赞,心里想着,要不了多久,我也是君侯了。
陈平则是一脸嫌弃,他悄悄地问扶苏,“太子,您确定这么大的事情,就信任这两个人。”
“就是灌夫也比他们两好多了啊。”
扶苏只望着陈平,“这可不是分高低的时候,选合适的人最重要。”
陈平回头再望一眼这二人,只觉得像是纨绔子弟。
觉得他们和合适也沾不上边。
此时,邵平仍旧在宫里按部就班地当差。
至于陈平,他告诉恒阳宫的人他今天去见陛下,又告诉章台宫的人他今天要打理恒阳宫的财务。
主打一个时间差。
咸阳城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运行。
只是那随行的三千虎贲卫,却被留在函谷关口处。
他们正在等待与昌平君筹备的军队会合。
这是一场策划了很久的谋反大案。
操作起来绝非容易之事。
“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办?”
“你去帮我请一个人到这里来。”
气愤从陈平脸上冒出来,他两手攥拳,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主要是他才刚刚冒死把扶苏带进皇宫让他去看妻儿。转过头来,扶苏又让他去请人。
“怎么,不相信我?”
望着扶苏的脸色,陈平还是恭敬地把头给低下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太子想要见谁?”
扶苏望着桌上的酒水,拿着手指蘸湿,在漆木案上写了两个字。
陈平看到名字后,整个人木在原地。
“太子,您莫不是一时着急糊涂了。找谁也不应该找他啊。他是出了名的对陛下忠心耿耿。”
扶苏嘴角浮上轻蔑的笑意,“未必人人都自以为知道的事情,就是真相啊。”
陈平迟疑了很久,出了门也没有按照扶苏的吩咐去做。
毕竟,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咸阳城那么多受过扶苏恩惠的人,为什么太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却要去见那个人呢。
他兜兜转转,磨蹭了半天,等到了太阳下山。
只是另一边,扶苏也没闲着,他让冯敬装扮好,去请另一个人过来。
当然,也是用同样的方式。
在漆木案上蘸酒水写名字。
冯敬的反应就比陈平的好多了,他很安静。
他早就察觉出太子和那位平日里对视的眼神不太一样。没想到两人果然有某种盟约。
“冯敬啊,功名是靠自己争取而来的。有了机会,就要抓住。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办妥当。除了他,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这张脸。”
冯敬仿佛等这句话等很久了。
双目一亮,提着剑就要走。
扶苏挠头,“慢着。伱怎么去见他?”
冯敬摩拳,“我去他回家的路上拦截他。我知道他最喜欢有人在路上拦截他,以祈求他给一份差事。”
“他还有这爱好?”
“太子,这算什么。要想坐稳高位,就得多在手底下招揽一些有用之人啊。”
扶苏望着冯敬,“那你打算用什么打动他呢?”
冯敬一脸茫然。
“这是我之前和那个人约定好的信物。找个人把信物交给他,他自己会出来见你的。”
冯敬接到信物,整个人欣喜若狂。
就知道太子心里还是看重我,居然把这么轻松的差事交给我。
瞧瞧刚才陈平离开时脸都绿了模样,现在的冯敬则是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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