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近,赵国砚强忍着骚臭味儿,急忙俯下身子,隐在貂笼附近。
却见沈少爷行至不远处,低声说了几句,将身边的丫鬟支开,随后便立马贼似的跑过来,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别找了,在这呢!”
赵国砚现身出来。
沈志晔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张望两眼,这才凑过来问:“喂,你们刚才闹啥呢?”
“没什么,有点小摩擦,算是一场误会。”
赵国砚摆了摆手,不愿多作解释,可沈志晔却不肯罢休,连忙追问道:
“是不是要开干了?海潮山那个大老赶,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早就应该教训教训他了。”
“沈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国砚皱了皱眉,越想越不对劲,接着便问:“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呐?”
沈志晔讪讪道:“哼,这天下早就乱了,沈家店也不多什么,乱就乱吧!”
“要乱,你们自己乱去!”赵国砚说,“少爷,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东家这趟过来,不是为了找事,而是为了了事,懂么?”
“懂!”
“那就别再扯闲白了,挑重点说,劫货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言,沈志晔忽然有点迟疑,想了想,竟道:“我要是说了,你们能答应我个条件么?”
“条件?”
赵国砚掏了掏耳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便愈发不解地指责道:“铲了胡匪,江家得了面子,沈家出了恶气,两全其美,各取所需,你还提什么条件?”
“诶,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可担着风险呐!”
说着,沈志晔莫名有些胆颤,当即便又忍不住频频朝身后看去。
赵国砚见他这副模样,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胡匪的眼线?”
沈志晔不肯直面回答,仍旧纠缠似地追问道:“你先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赵国砚怔怔地看着他,呆了片刻,忽地哑然失笑,笑得沈志晔茫然无措,神情渐渐有些不快。
“不是,我这说正经的,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沈少爷,来,你先过来!”
赵国砚把他搂在身边,抬手指向前院那座高耸的碉楼,寻到了一扇窗户,却说:“你知道我那东家是干啥的么?”
沈志晔当然对江家有所耳闻,并且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但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
赵国砚接着说:“沈少爷,我东家昨晚看出来你有口难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愿意体谅你的难处,所以才派我过来跟你好好商量,可你现在竟然跟我谈条件……你是觉得自己的嘴够硬,江家想问的,问不出来?”
沈志晔不是棒槌。
他只是缺少跟帮会打交道的经验,一经提点,稍加琢磨,自己便觉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当下便立刻改换了口吻。
“那……我要是说出来,能不能请江老板帮我个忙?”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条件是买卖,帮忙是人情。
虽说殊途同归,本质上并无差别,可听起来却着实顺耳了许多。
“嗯,这还像句人话!”
“那就是可以了?”沈志晔喜形于色。
不想,赵国砚摇了摇头,却道:“不行,我没法替东家做主,你可以先把那天的经过告诉我,至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回头我再替你转达,现在只能这样,你接不接受?”
“这……”
“少爷,你说你是冒着风险来的,那你也不希望我把咱俩见面这事儿,给抖落出去吧?”
沈志晔顿时惊慌失措。
归根结底,他还是嫩了点。
赵国砚三言两语间,陈明利害,主动权便随之落在了江家手中。
“那我还是先说了吧!”沈志晔又朝前院瞄了一眼,随即指了指貂笼说,“你在这蹲着,我告诉你那天的情况!”
“什么,我还得蹲着?”
赵国砚低下头,恰好跟一只紫貂四目相对。
紫貂歪了下脑袋,忽然转过身,“嗖”地一下溜走了,没跑出多远,又停下来回身张望,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有这个必要么?”赵国砚问。
“当然有必要!”沈志晔立马争辩,“这事儿说来话长,万一半道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赵国砚无可奈何,只好捏着鼻子,在貂笼和后墙的间隙里蹲了下来。
沈志晔则是装模作样,一边俯身查看貂笼里的情形,一边小声念叨着当日遭遇胡匪的经过。
…………
原来,沈家店位于老爷岭山区,地方偏远,消息闭塞,凡是关于时局的消息,只有去趟附近的县城,才能有所耳闻。
绥芬河山林游击队造反叛乱这件事,沈志晔起初根本就不知道,倘若知道,自然不会偏偏挑这种时候押运送货。
当天,沈志晔在联庄会武装队的护送下,正朝着距离沈家店最近的火车站行进。
直至离火车站不足二里地的时候,才听见过往的行人说,前面正闹兵灾,劝他们赶紧调头回去。
彼时彼刻,沿东西走向的铁路干线却已经被叛军占领,正在四处搜掠粮草补给。
然而,沈家几辆车马,满载粮食皮货,又连续赶了两天路程,早已疲惫不堪,这时节调头要跑,谈何容易?
果不其然,众人没走出多远,就被一支上百人的马队当场截停。
叛军首领是个大高个儿,下马便道:“‘讨奉军’奉命征调粮草,马车、东西留下,我不为难你们,赶紧滚蛋!”
沈志晔虽说不至于视财如命,可几大车的货物,眼瞅着要丢,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当下便也微缩着尝试据理力争。
“军爷,这些都是陈米,不是啥好东西,您通融通融,再说现在还没到交粮的时候呀!”
“去你妈的!”叛军首领甩手就是一记耳光,“让你交粮就交粮,穷对付什么?这仗是给你们老百姓打的,弟兄们在前线出生入死,吃你点儿粮食咋了,婆婆妈妈的,再跟老子磨牙,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毙了!”
沈家常年在这条线上来往,过去也曾在途中遭遇胡匪,但自从买了江家的保险,路上便没再出过岔子。
危难关头,沈志晔上前给叛军首领递了支烟,笑呵呵地说:“军爷,有话好商量。我这批货,投了江家的保险,奉天江家,您听说过没?”
别说,这叛军首领对江家还当真有所耳闻。
只是一提江连横,局面不仅没有缓和,反而从“公差”变成了“私仇”。
“他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抢的就是江家担保的货!”叛军首领抬手招呼道,“弟兄们,卸货!把这小子身上的钱和衣裳也扒下来,让他光腚走回去!”
这时,马队里又有兵痞上前提议道:“大哥,这小子拿人压咱们,插了得了!”
“诶~人家可是江老板的主顾,插不得!”
叛军首领走到沈志晔面前,上下打量几眼,阴阳怪气地说:“有能耐你去找江老板告状,就说是我‘老莽’抢的他的货,有招想去,没招死去,东三省就要变天了,他还在那装什么瘪犊子!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扒了!”
一声令下,沈志晔顿时凉快了不少。
沈家虽然有武装队护送,但跟叛军的实力相比,毕竟太过悬殊。
明知毫无胜算,只好任其宰割。
很快,“讨奉军”的马队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沈志晔兀自站在风中凌乱……
…………
“嘶,那你……最后真就光着腚回来的?”
听完了劫货案的经过,赵国砚旋即陷入沉思。
“这是重点么!?”沈志晔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我现在在说胡匪的事儿!”
“不好意思,单纯有点好奇。”
赵国砚蹲在貂笼旁,仔细回忆着沈少爷刚才说过的话。
匪号已经确定——老莽——正是先前在宽城子时,胡匪孙向阳提供的线索。
令人不解的是,在沈少爷的叙述中,这位“老莽”似乎对江家积怨已久,总算趁着高、卢叛乱的契机,打了江家的脸。
可是,怨从何来呢?
赵国砚冥思苦想,却始终不记得江家何时有过这一号仇敌。
退一步说,倘若两家真不小心结下了梁子,何不伺机潜入奉天寻仇?
忌惮江家的权势?
当真忌惮的话,恐怕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而且,假如是想凭借此事令江家难堪,倒不如去抢劫更贵重的货物,而不是这仨瓜俩枣的几袋粮食。
无论怎么看,这“老莽”的行径都不像是预谋已久,更像是误打误撞、临时起意的结果。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赵国砚忽然问。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都被羞辱成那样了,你以为我不想说,不想报仇?”沈志晔忿忿不平道,“可是没办法,庄里的人都不同意,怕我说出来惹祸上身,我能怎么办?”
“不是,你个地主家的大少爷,还管那些佃户怎么想?”
赵国砚跟江连横一样,早就觉得沈家店有点蹊跷,如今总算有机会当面直问了。
却见沈志晔凄凄然地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自嘲,既有不甘,又有怨恨,一开口,先哼唧了两声。
“呵呵,老兄你还看不出来么,在这座联庄会里,我哪还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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