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放学后没有打菜,没有去接小王同学,而是径直去了马克俭家。
马克俭的来信很简短,内容也很明确,让唐植桐在9月10日放学后直接去他家,其他一概没提。
作为一个成年人,唐植桐明白,这是马克俭的谨慎,事情两个人都知道,只定个日期即可。
唐植桐这次上门也没空着手,想来想去,装了十来斤的坚果,这个放的住,油脂也多。
为了方便往外掏,还专门用报纸分包成了四包。
唐植桐到马克俭家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家,院子里的黄瓜秧上落了一层黄土,也没人打扫。
哥俩在院子里就把烟给点上了。
“桉子,我师父让我问问你,是真想学,还是就打算买点月饼就算了。”马克俭上来就问道。
“吆,都惊动你师父了?这不是市面上没有卖的我才想着自己做嘛,如果能买到,我就不自己做了,挺费事的。”唐植桐一听有些过意不去,马克俭嘴里的是师父,不是师傅。
现下很多有技术含量的行业都用“师徒制”进行传、帮、带,这个师徒制比旧社会的学徒制有很大改善。
旧社会的学徒制一般走的时候“学徒三年,两年效力”,即先干三年学徒,出师后再打工两年,前后五年期间师傅或者东家只负责吃穿住,收入约等于零。
现在的师徒制,学徒是有工资拿的,为了鼓励师父不藏私、尽心尽力传授技术,上面规定只要徒弟出师,师父也有相应的物质、精神奖励。
两者共同之处是师父的地位,是师亦是父。
“不找我师父,这事办不下来啊。”马克俭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我高估自己的脸面了,私下找白案师傅,人家只说搞两个月饼还行,一听是跟着学怎么做月饼,都找理由推了。”
“跟三哥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唐植桐往自己身上揽,办事应该先表达诚意,不该空口白牙。
“跟你又没关系,是我来单位时间短,资历不够,所以我才去求师父。我师父不错,把他师侄介绍给我,说无论是买,还是学,都可以去找他。不过嘱咐我先找你问明白,到底是想买,还是想学。我师父的原话是为了一个月饼,值不得当专门去学,学起来麻烦,做起来也麻烦。”马克俭一五一十的给唐植桐说着事情的经过。
“嘿嘿,老爷子明白人,给三哥添麻烦了。这些三哥先给老爷子送去,月饼的事不着急,我回头再来找三哥。”唐植桐说着就从挎包里往外掏坚果。
“咱哥俩不讲这些,我跟师父的关系很好,也用不着这些。”马克俭看唐植桐的动作,也不管包里是啥,直接给拦了回去。
“三哥,这事听我的。师父再好也不是亲爹,若是求到马大爷身上,我肯定不会这样。”唐植桐态度也很坚决,他知道发小很受师父器重,否则厨艺不会在一年内有这么高的提升,但让发小搭人情给自己办事,发小还没有孝敬师父的意思,事情不能这么办啊!
“这…”马克俭听唐植桐这么说,就有些迟疑。
“三哥,我的亲三哥,很多关系都是需要维护的,你得让别人感觉帮你办事值才行。这一回人家帮了,下回人家还会帮你吗?”唐植桐苦口婆心的说着掏心窝子的话,马克俭实心实意的对自己,但人情世故这方面不如自己。
马克俭之所以能到现在的这个单位,唐植桐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吴海洋在里面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更关键是去年在工地马克俭受到的那句表扬!
夸奖马克俭的不是一般人,那可是稳如磐石、安全着陆、寿终正寝的巨头!
若不是有这句夸奖,一个小小的厨师在对外的单位内还不被拿捏的死死的?
时间长了,若马克俭还不上进,等这句夸奖慢慢褪去光彩,会怎么样?
“我明白了。东西我不要,我带你去找我那个师兄,快到约好的点了,这些就给他吧,先把伱的事情办妥。师父那边我有数了。”马克俭听明白了,但还是不肯收唐植桐的东西。
“行,那咱先去把事办了。”唐植桐也不再墨迹,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跟着马克俭身后出了门。
“三哥,在哪?我骑车带你过去?”唐植桐待马克俭锁好门后,拍拍自行车座,问道。
“不用,没几步路,就在后面。”马克俭往南指了个方向,领着唐植桐往那边走。
“三哥,你这师兄在什么单位?怎么称呼?”唐植桐正好趁这个空当了解下基本情况。
“姓傅,叫傅全,是点心厂的大师傅。”马克俭简要介绍道。
“嚯,大师傅?跟咱差着年岁吧?”唐植桐有些意外,还以为是什么小角色呢,没想到是个技术人才。
“嗯,若不是有师父这层关系,我见面得管人家叫叔。”马克俭笑呵呵的回道。
“得嘞,那我有数了。”唐植桐点点头,上了年纪,拖家带口,还能做到大师傅的职位上,大概率是懂人情世故的。
一会的功夫,两人就到了点心厂门口,大门锁着,马克俭敲开门,说找傅全,刷脸进了门。
进门后,唐植桐往四周看了一下,名字叫点心厂,但规模不大,没法跟后世的食品加工厂相比,倒更像是小作坊。
“师兄。”马克俭抬手跟车间门口一个蹲着抽烟的大叔打招呼。
唐植桐将自行车锁好也跟着过去。
“三儿来了,就两斤月饼的事,还用你跑一趟?”傅全听到马克俭的动静,站起来,脸上挂着笑。
“我这不正好闲着嘛。”马克俭说完,给傅全和唐植桐两人做了介绍。
“唐同志好,就不跟你握手了,手上黏糊。”傅全扬扬手,手上确实粘着些东西,但不是脏东西,而是面、糖、油的混合物。
“您喊我小唐就成,我托个大,喊您声傅老哥。头一回见面,我给您带了点松子,您看放哪合适?”唐植桐声音不大,但也能确保傅全能听清,说着还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挎包。
“嗐,不用搞这套。三儿前两天来找我了,师伯发话,我还能不照做?”傅全摆摆手,脸上笑容不变,并未露出排斥的意思来。
“傅老哥,您要这么说我可掉头就走了。”唐植桐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没动,笑眯眯的掏出烟,给两位散烟。
“哈哈,让你这么空手走了,那我跟三儿以后可就没法处了。跟我进来吧。”傅全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将手里的烟扔地上踩灭,转身进了车间。
前后几分钟,仅有三言两语,唐植桐听出了门道。
傅全上来开口绝口不提教着学如何做月饼的事,点出“两斤月饼”,言外之意就是可以找他搞两斤月饼。
在唐植桐表达了“有意思”之后,傅全说“师伯发话,他照做”,而马克俭向唐植桐转达的是自己师傅说无论学还是买都可以找这个傅全。
在唐植桐用玩笑的语气表达一定要意思意思之后,傅全这才领着二人进了车间。
既然收“意思”的人都不避讳,唐植桐这个送“意思”的人就更没藏着掖着,跟在傅全身后进了车间,直接从挎包里所有松子,放在了傅全身前的桌子上。
“小唐啊,你这趟过来,是想买?还是想学?”车间没有凳子,傅全用手指抠破报纸,看了一眼里面的松子,就这么站着问道。
“傅老哥,不怕您笑话,我是看市面上没卖的,才起了学手艺的念头,既然能买到我就不学了。”唐植桐脸色不变,笑着回道。
“做月饼得有料,今年送来的晚,点心厂也是前天才开始加工月饼,等过两天市面上就有卖的了。”傅全对松子很满意,解释了一句。
“又是排队又是限购的,来都来了,索性麻烦您吧。”唐植桐乐呵呵的说道。
“那你是来着了。今天刚出炉的,你瞅瞅这皮,你瞅瞅这馅,多扎实。来,尝尝。”傅全说着,伸手从旁边拿过一个月饼,直接掰开展示给二人看,广式五仁的,递给唐植桐和马克俭一人一半。
唐植桐接过来尝了一口,赞道:“傅老哥手艺没得说,好吃!”
马克俭在一旁看着,没有搭话,也没吃月饼,拿在手里,四下观望。
“唉,今年来的料不全,这种用料扎实的做不了多少。”傅全感叹一声,透了个底。
“特殊时期嘛,理解理解。”对此,唐植桐是能理解的,豆腐都开始用豆饼加工了,酱油质量也下降了,其他吃食也逃不掉这种命运。
就老四九城来说,广式月饼是妥妥的异类,京式酥皮月饼才地道。
然而随着各路人马的进京,这些点心小吃就有了交流、融合,广式软皮逐渐流行开来。
至于馅料嘛,就今年这种情况,有啥吃点啥得了,不能挑剔。
“我份额有限,最多只能给你这个数。”傅全伸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六十?”唐植桐试探的问道。
唐植桐的想法比较朴素,松子在京城属于稀罕货,一斤四毛多,四包松子最少得值五块钱。点心厂月饼的批发价比最多比零售价低15,按零售价一块二一斤算,每斤差价一毛八,如果从傅全这边购买低于三十斤月饼,眼前的这堆松子连本都回不来。
“六斤。这一批点心的损耗加起来也没有六十斤。”傅全哭笑不得的摇头,摇完头,强调道:“损耗,明白吧?三毛钱一斤的出厂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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