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赵康,这个疲惫的,悲怆的,无奈的,伤痕累累的右台御史。
他还能站着,还能走路,还能一步一步朝着叶无坷过来,靠的也许是已为数不多的精神力量。
千疮百孔的人,活着已经不是支撑他的精神力量,胜利才是。
他活着回来,胜利也该来了。
可他那张脸上暗淡的没有一点活人的颜色,唯独是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才焕发出一缕光彩。
“没事?”
赵康走到台狱门口的台阶边上挨着叶无坷坐下来,坐下的时候需要扶着叶无坷的肩膀才行,他不只是脱力,还流了很多血。
也许,这正是他自诩武夫的缘由。
带剑的读书人,也能让这天下间的魑魅魍魉颤一颤。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些伤药递过去:“先顶顶。”
赵康微笑道:“不必,已经缝合过也敷了药。”
但他还是伸手把叶无坷的药接了过来,想要装进身上什么地方,可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没有什么地方还能收好这些药。
于是他看了看叶无坷的帆布包:“什么时候送我一个?”
“明天。”
叶无坷回答。
赵康问:“为什么是明天?”
叶无坷回答:“明天总是会比今天好些。”
赵康想了想,点头:“是啊,明天都会比今天好些,比昨天更好些,比后天也好。”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竟是自嘲的笑了笑:“因为后天来不及。”
就在这时候,赵康仅存的几名手下互相搀扶着过来,其中一个脸上满是愤懑不平:“御史,案子为什么被左台的人接过去了。”
赵康平静回答:“理所当然。”
他手下人因为这四个字更加愤懑不平:“可拼命的是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的是右台!”
赵康道:“严淞已被叶无坷生擒,他身份特殊,既是东韩密谍,又是黑武人的眼线,还涉及到了多宗陷害朝廷忠良的大案,不出意外要三司会审,大理寺,刑部,还有左都御史主理此案是国法所定。”
他手下人还要说什么,赵康微微摇头:“回去歇着吧,都好好歇歇,右台还要靠咱们撑着。”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恨,一种估计这永远也不好解开的恨。
赵康很平静,叶无坷也很平静。
所以赵康很佩服叶无坷,他已经到了遇事不平也需也要心静的年纪,叶无坷才十六七岁,是该冲动也必须要有冲动的年纪。
赵康问他:“严淞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回答:“说杀我全家嗯,是杀我全村。”
赵康脸色微变:“你和廷尉府的人提过没有?现在派人赶往无事村应该还来得及。”
叶无坷看了看赵康,看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说:“不必。”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空,那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正在给它自己和天下描绘金边。
他说不必的时候让赵康还是不放心,可叶无坷看向别处他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哪怕他确实很想问,可张开的嘴最终还是闭了回去。
那不必,是没必要担心,还是没必要去了?
叶无坷忽然说:“若我不来台狱,应该不会死那么多人。”
赵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回答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被混淆和无视的就是对错,只要做的是对的,那就没什么值得后悔。”
叶无坷侧头问他:“你不后悔?”
赵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锦衣:“我是穿官服的。”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廷尉快步过来,俯身对他们说道:“赵御史,叶公子,副都廷尉请两位一起过去,案子和两位关系甚巨,副都廷尉说两位不能不在场。”
叶无坷扶着赵康起身,看着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衣服问:“要不要去换一件?”
赵康摇头:“不用了这样显得我多拼命。”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赵康再次看了看叶无坷斜挎着的帆布包:“这包有名字吗?就叫无事出村?”
叶无坷道:“无事包怎么样?”
赵康点头:“好,挺好,特别好,真的不打算送我?”
叶无坷道:“明天吧。”
两个人出了御史右台,门口已有廷尉府的马车在候着,叶无坷扶着赵康坐好,在靠坐的那一刻赵康忍不住呻吟一声,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总算能松一口气。
“朝廷查山客已经查了快两年。”
赵康斜靠在那,透过车窗看着长安城街上的熙熙攘攘,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长安真美。”
他声音很轻,像是诉说,像是自语。
“谁能容忍,这么好的地方被毁掉?”
叶无坷没有搭话,他也在看长安,他已经看了几个月的长安,可长安好像还是他不认识的样子。
赵康侧头看他:“这个案子了结之后你也能踏实了,真的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点头:“要去,后天吧,明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赵康问:“什么?”
叶无坷回答道:“明天得去送个朋友。”
廷尉府距离御史右台并没有多远,马车走了不到一刻就停下来,有人已在门口等待,直接将两人请到了廷尉府那座被称为人间阎罗殿的大堂。
有几人在正位并排高坐,叶无坷知道他们身份,这可不是什么三司会审,因为那里坐着五位大人物。
副都廷尉,刑部侍郎,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一位竟然是叶无坷刚认识不久的鸿胪寺卿。
“从你抓了严淞算起时间没过去多久,不过一切顺利。”
张汤起身,从跪在地上的几人身边走过,那几个人叶无坷倒是都认识,严淞,林东升,童锦,童绣球儿。
张汤走到叶无坷身边,没有看赵康。
他说:“你抓了严淞,童锦,童绣球儿,所以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查获了所需证据。”
叶无坷道:“听起来确实该顺利,毕竟是安排周密的计划”
张汤道:“说说?”
叶无坷指向童锦:“一个落魄的又无能还愤恨大宁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重用,山客是东韩密谍的首领,还受过黑武人的严苛训练,他选了童锦这样一个废物且委以重任。”
叶无坷说:“再加上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童绣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马上回头狠狠瞪了叶无坷一眼,那眼神带刀。
“这两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证明严淞就是山客,从搜出来的物证,到灭口整个严家,查起来一切水到渠成。”
这一次,是已经身负重伤的严淞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他眼神里的刀,比童绣球儿还要狠厉。
此时包括张汤在内,那几位大人物都朝叶无坷投过来赞许的目光。
张汤笑起来,难得的笑,但这笑容却不是给叶无坷的,而是看向赵康:“赵御史,你觉得,这样几个人值得我们几个人都坐在这亲自等着吗?”
其实,在叶无坷说出证据一切水到渠成那几个字的时候,赵康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此时却恢复过来,平静的像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他对张汤的笑,报之以笑。
但他没有回答张汤的话,而是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不肯送我无事包,是因为你早就想到我不可能平安无事,路上你说明天要送一个朋友,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
坐在高位上的大理寺卿陆光礼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一个缜密的死间计划赵康以忠诚姿态暗地里调查前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派他去无事村接叶无坷,让人以为是想趁机除掉赵康。”
刑部左侍郎肖进腾接话道:“敢暗地里调查自己上官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间谍?为了更真实些,罪臣前刑部尚书元尚让典从年也急匆匆赶去,表面上看起来想杀叶无坷,实际上也是为了给你做陪衬。”
左都御史谢无章道:“为了能更好更深的潜伏于大宁,赵康,你煞费苦心,元尚和赵卓都被朝廷暗中调查,你知道他们保不住了,所以干脆趁机除掉。”
“再让严淞这样的人出现在叶无坷赴京半路,多多少少让叶无坷对他产生怀疑,进而坐实严淞是山客的计划,你再带人去和严淞的人拼杀,所有人都会死,剩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几乎就没了,唯你活着,干干净净的活着做官。”
谢无章满脸惋惜的看着赵康:“你虽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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